楊剪也回頭看了看,李白才注意到他身後還站著個男生,穿了一身的黑,臉很白,高高瘦瘦的個子,五官被手機屏的熒光照得朦朦朧朧,卻很秀氣。“你先走吧,老趙該等急了,晚上同學聚會我就不去了,高中那幫人也挺煩,過兩天我找你倆單獨聚。”楊剪對他說。“拜拜。”那人點了點頭,按著手機走了,根本沒對這裏的異常表現出多大的好奇。莫名地,李白鬆了口氣。接著隻見楊剪蹲低身子,仍把枝葉撥向兩邊,就這麽旁若無人地麵對著他,看著他。楊剪的臉消腫了,眉骨上的瘀痕也痊愈,晦暗的天光和燈影中,他的臉很明亮。開口沉默了一下,他才皺眉道:“你抽什麽風?”李白深吸口氣,閉了閉眼。啪嗒。不知從幾歲起,有一個空杯子,玻璃的,透過它的世界看起來有點變形。李白隻要閉眼就能看見它。他的世界好像也一直摸不出什麽形狀。但是啪嗒,啪嗒啪嗒,就在剛才,掉進去幾滴水。水很清澈。杯子不是空的了。第5章 十塊錢一次李白被楊剪扽著手腕從冬青樹叢裏拽了出來,摁在馬路牙子上坐著。他“哎”了一聲,屁股正疼,就見楊剪把背包往地上一擱,也在他身側盤腿坐下。“我也不知道我抽什麽風。”李白垂睫,看著楊剪撐在一顆枯草上的手。楊剪“嗯”了一聲,不再問,也不轉臉,默默看著前方步道上路過的一撥又一撥同學,那種神遊天外的模樣還挺愜意。人漸漸稀少了,有認識的朝他揚下巴,“嘛呢!”“我弟弟。”楊剪答非所問,拍了拍李白後背,衝那男生樂。“你好,”男生朝李白點了點頭,又道,“時間抓緊著點,明天就清宿舍了。”說罷他圈緊圍巾,中氣十足道:“我先走了!”楊剪照舊不緊不慢地朝他揮手。“我們班長。”他解釋道。“你們今天考最後一門嗎?”李白問。“是啊。”“你怎麽找到我的?”李白又問,餘光謹慎地瞥向楊剪的側臉。“胡倩找我說的。”他回答得相當坦然,而李白差點就眼前一黑。自己方才的行徑是被怎麽描述的……無論怎麽描述,不需要任何添油加醋,就已經足夠詭異了。那不然怎樣?他恨不得把自己縮成樹下的土塊,楊剪怎麽可能注意到他。某種程度上他還得感謝那姑娘,沒讓他白來這麽一趟,等沒人了再自己灰溜溜地鑽出去,灰溜溜地回到自己漏風的房子。而現在,楊剪就坐在這兒,吹著冷風,跟他一樣跟展品似的被過路人側目參觀——李白覺得自己得說點什麽。“那個,我沒找到工作,都說我年齡太小了,前幾天出租屋頂塌下來一塊,雪把我東西都泡了,找不到維修隊,這兩天也不知道要幹嘛。”說著,李白頓了頓,意識到自己正在訴苦。他不想這樣,可他來找楊剪到底是因為什麽?僅僅是邊走邊哭時產生的一個無理由的念頭。“也沒什麽,”他又道,“我沒事就喜歡往亂七八糟的地方鑽,跟個鴕鳥似的,就是有這個毛病,結果被你同學看見了對不——”“你覺得丟人?”楊剪打斷他,也終於轉過臉,看向他。李白下意識挪遠了點,“什麽?”“這麽蹲在路邊讓人貼在你臉前走過去,動不動好奇地看你,丟人嗎?”“嗯,”李白老實道,“丟死人了。”“你死了麽?”“是給你丟人!”“哦,那我死了。”楊剪一本正經道。李白有點跟不上趟,心裏一急,人也跳了起來,他站在楊剪麵前攥著兩個袖口,低下頭看著楊剪的眼睛,大聲道:“都要過年了你別亂說,咱們走吧!”“站不起來,勞煩您拉我一把。”楊剪伸出左手,掂了掂手腕,已經開始落實自己作為死人的設定,等李白握過他的手腕,又隔著層厚厚的羽絨扶在他大臂上,拚了命地要抱著他把他從地麵上拔起來,他就笑了,好像把人逗得不知所措是多麽好玩的事情。撈起書包,他挨在李白身後走,還要把重心靠在人家肩膀後麵。“你別壓我,會長不高的。”李白加快步伐。“你不該背我嗎?”楊剪提溜著領子把逃跑的人拉回來,“我死了啊。”李白不再反抗,還真撐住膝蓋半蹲下去,回頭瞪著他:“……上來吧,但你得承認自己活蹦亂跳的。”可楊剪隻是把書包掛在了他的肩上,憑那重量,李白猜測裏麵最多隻有一本書。“那不就得了,”楊剪不再東倒西歪,插上口袋領他繞過一個路口,拐到一條小道上,“幹點怪事又怎麽了,一不會丟錢二不會丟命,別人沒幹過的你就不敢?沒想到你臉皮這麽薄。”李白想了想,一時間找不出話來反駁。但他竟然覺得好受了不少,楊剪說的沒錯,楊剪根本就不當回事,他也沒什麽好怕的。重新琢磨方才種種,他不再才想了個開頭就覺得喘不上氣。在這偌大校園裏繞了十多分鍾,兩人來到一棟灰色的六層板樓下,是楊剪的宿舍。他把李白帶了上去,寢室在三樓,最靠近樓梯口的那間,門敞開著,兩個室友正在裏麵收拾行李,地上攤開幾個箱子,占滿了過道。李白小心地跨過它們,跟踩梅花樁似的,站在最靠陽台的那個下鋪跟前。“你的床?”他看著那坨層次豐富的被子。“是。”楊剪從床下拉出一個巨型黑行李箱,嘎吱嘎吱地拉開。他的行李構成十分單一,空間被衣服占了一半,寫字台上幾堆書本抱過來,就把另一半占滿。之後,楊剪看著床上形狀扭曲的那白花花一大團,開始發愁。李白問:“要帶走嗎?”楊剪看他鼻涕都要流出來了,給他遞了卷手紙,“不想跑兩趟了。”李白擦鼻子隻用了一節,他把用過的紙揣回自己口袋,抱起那團被子抖開,“能塞進去。”他說道,把被子對折兩次,又頗為耐心地整理起箱子裏亂堆的東西,當他把最後一遝畫著複雜受力分析的稿紙在一條疊好的牛仔褲上壓平,箱中堆積的物平麵已經低了好幾寸,就算放下那條厚棉被也能拉上拉鏈了。“怎麽樣?”他扶著後腰朝楊剪眨眼,得意揚揚。楊剪給他鼓了幾聲掌,接著就跑陽台上不知道搗鼓什麽去了,李白剛想跟過去,就聽身後有人叫,是楊剪對床的那個室友,居然還管他叫“同學”,說自己塞不動了,問他能不能也幫自己收拾一下。“行吧我試試,”李白看看那堆狼藉,又看了看身後蒙霧的窗,天已經黑了,楊剪的影子透不進來,“十塊錢一次。”那位戴眼鏡的板寸男一愣,又好氣又好笑似的衝李白搖頭擺手,而李白隻是疑惑不解地瞧了他兩眼,原地蹲下,用袖子擦擦楊剪箱子上的灰塵,又試著去挪,隻能推拉,提是提不動的。這時身前有了動靜,是楊剪從陽台上回來,手裏還拎了一個和行李箱差不多大小的鳥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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