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府的西邊是片荒蕪的地方,四月春盛,王府裏花團錦簇,獨獨這西邊隻開著一路的野花,爬滿了一路的藤蔓。


    破敗的小院是無名無字的,六年之前的丫鬟侍衛們都把寧錦叫做西邊那位,連王妃這稱號都給省了。整個王府裏麵,唯一會真心叫王妃的隻有寧臣一個。青畫沿著破敗的小道一路走,一路回蕩在耳邊的是寧臣溫柔隱忍的聲音:王妃……


    王妃,寧臣替您去。


    青畫當然記得寧臣是誰,六年前的彌留之際,墨雲曄已經把寧錦賜給了寧臣,以攝政王的名義,打發了一個罪臣女眷。那一刻,寧錦真真正正地舒了一口氣,或者說她被心裏的石頭壓死了。那一刻寧臣的眼睛卻帶著一絲光暈,寧錦卻沒看到。


    再見寧臣,他已經是青雲的太子,而她,成了癡兒。


    破院子裏有棵梧桐樹,假如當初的一切真的沒人收拾過這附近,那張小榻應該還在。而當初丟在榻邊的……裝著三月芳菲解藥的瓷瓶,可能還會在。


    這些年青畫在司空那兒學了不少醫理,獨獨這三月芳菲是無記載的。三月芳菲這毒不僅需要火姬子做原料,還需要配以其他五毒為藥引,不同的主人,釀製的三月芳菲毒性也不同。如果可能,她很想知道秦瑤手裏的三月芳菲用的是哪些毒引,總有一天,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夜,靜悄悄沉寂一片。破院的門蓋了一層灰,推開的時候發出吱嘎響聲,搖搖欲墜。院子裏早就是雜草叢生,荒蕪至極。月亮掛在梧桐樹梢,月光如輕紗般潤澤,地上卻猶如墳場淒清。


    在這樣的夜,這樣的院中,青畫輕手輕腳往前走,第一眼見著的,是一個幾乎要隱沒在月色裏的身影。那人站在梧桐樹下,無聲無息。她屏住了呼吸,稍稍往後退了一些——今天的事情本來就是意外,她不能再多失策了……


    隻是小小一步發出幾乎不可聞的聲響,那個人就發現了她。他轉過了身,背對著梧桐樹梢的月亮,隻依稀露出一個清雋的輪廓來。


    那人向前一步,微微詫異道:“青畫?”


    青畫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忍不住微笑起來:“太子。”如果可以,她很想直接叫寧臣,可是物是人非,徒增傷感已是多餘。


    寧臣,她做夢都沒想過,會在這樣一個地方,再見到他……


    “你怎麽在這兒?”


    “你闖王府?”


    幾乎同時出口的話讓兩個人都愣了一下,半晌,青持的神色有些異樣,他沉默道:“我,隻是看看。”


    隻是看看,這破院殘恒,除了回憶還剩下什麽呢?青畫忽然說不出話了,隻是默默在他邊上站著,聽著他幾乎不可聞的呼吸。攝政王府,能這麽容易闖嗎?當年他千辛萬苦都隻能從一個丫鬟的手裏拿到思歸而拿不到屬於寧錦的真正遺物,現如今,他卻不知道使了多大的技法到了這荒廢已久的破院,不知道,受過傷沒。


    青畫埋著頭,不想露出太多的內疚神色,卻被青持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他猶豫著伸出手拍了拍身邊的青畫那瘦削的肩膀,僵硬著開口:“你不必介懷,隻當是……從沒在這兒見過我。我與攝政王府的恩怨有些年頭了,且與你無幹……”


    青持有些忐忑,他知道眼前的這個瘦小的女子是傳說中的帝王師司空的徒弟,忠烈後,帝師徒,是父皇明裏暗裏都已經表示過的他要娶的人。隻是他青持此生在世二十六載,放在心尖的人,是那個嬉笑遊江湖的寧錦,那個眉眼哭唇邊笑的寧錦。在上次最後一次碰麵之前,他都是不打算做反應的,可她最後說的一番話卻……讓他很多年不曾有過波瀾的心狠狠揪了一把。她認識寧錦,她……


    寧錦愛笑,青畫卻大半時候冷著一張臉;寧錦的眼清澈如清泉,青畫卻是迷蒙一片,不知是傻還是蠱惑。明明,是沒有任何相似的兩個人,他卻不知道為什麽記掛在了心上。


    他好靜,不善言辭,除了一柄劍,他不知道去驗證很多事情。就像此刻,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青畫瘦削的身影在夜晚的寒風中孤立在樹下,一如盤桓在他夢裏很多年的那個人。


    他握緊了腰上的佩劍,輕聲道:“你不便在這裏久留的。”這裏雖然是個荒蕪的地方,可是外頭的守備卻出乎意料的嚴格,她的確不該在這兒久留。


    “嗯。”


    青畫不知道,除了應聲,還有沒有第二種開口的可能性。她轉身看了一眼那張樹下的小榻,那張小榻經過風吹雨打,早就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了,更不用說當年裝三月芳菲的瓷瓶。她呆呆看著,青持也在看那張小榻,眼神之繾綣,讓她心頭顫了顫,宛若掉進了雲絮裏。


    她當然認得這眼神代表著什麽,當年的寧錦就是這樣跌在墨雲曄這泥沼裏,可寧錦卻始終沒看見寧臣。


    青畫幾乎是狼狽而逃:“我、該回去了。”


    青持垂眸道:“萬事小心。”


    青畫是急匆匆離開破院的。離開的時候月亮已經上了柳梢,荷花池畔的水裏也映襯著一輪微波粼粼的月。一路微風淺淺,燈火襯綠柳。青畫的心也漸漸平複下來,方才的事隻在她心底留了個餘韻十足的顫音。她沿著湖畔走了半盞茶的功夫,才走出了那片荒蕪的地方。不出所料的,剛才等在湖邊的靜兒悄兒已經不在了。


    寂靜的湖邊隻留下清風徐徐,還有一個人影。


    青畫停下了腳步,那人影已然轉過了身,發現了她。他提著一盞燈湊近了青畫,青畫也借機看清了他——是個熟人。確切的說,是個上輩子寧錦的熟人,半個仇人。


    洛揚。


    他位列將軍,是墨雲曄的左膀右臂,還是秦瑤秦易的結拜義兄。墨雲曄這攝政王之位得來可少不了這位將軍的功勞。假如說要向墨軒證明誠意和能力,這洛揚是最佳的選擇。


    見著青畫,洛揚遲疑道:“品香郡主?”


    青畫朝著他憨憨一笑,稍稍向前邁了幾步,一個踉蹌噗通一聲栽倒在了路上——王府後園的遞上是青石鋪的磚,但湖畔卻零星遍布著碎石子,她這一跤,手上出了點血,疼得有些緊。


    “郡主!”洛揚急急扔了手裏的燈籠去攙扶她,關切道,“您沒事吧?”


    青畫被他攙扶著站起身,眉頭皺得更緊——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洛揚是個征戰沙場的常勝將軍,怎麽可能還如墨雲曄一般配香帶玉的?而且這味道她還記得,是不久前在書閑的婚宴上聞到過的青莘,或者是……並蒂青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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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揚聽說是從東邊回來,這青莘長在朱墨的西邊,是怎麽都碰不著的。


    “郡主,您的手……”


    “疼……”


    夜幕深沉,燈又滅了,襯著遠處的燈光根本看不清彼此的神情。青畫的語氣是可憐兮兮的,眼神卻淩厲得很。她靜靜等待著,等著洛揚殷勤地把她從地上攙扶起來,稍稍用了些力氣,用力抓住了他的手。


    血,自然而然地沾到了他的手腕上,連帶的是她剛才偷偷放置的一個醫蠱。那蠱名叫常在,發作起來隻是冷熱交織卻不大嚴重,隻是除去難得很。對於洛揚,寧錦起初是尊重居多的,保家衛國的男兒皆是血性,隻是如今看來,這個英雄豪傑更像是墨雲曄的座上賓。


    冷熱交織,這小蟲子折騰的時候就像是三月芳菲發作,不懂毒性的人恐怕很難分辨。


    “郡主,在下送您回去吧。”


    青畫點點頭,不著痕跡地笑了。


    品香小居內,所有人已經亂作了一團。青畫跟著洛揚出現在別院門口的時候,靜兒悄兒已經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整個院子中,獨獨小易是冷靜的,她最先見了青畫,三兩步到了門口歎氣道:“郡主,你急死大家了。”


    青畫傻嗬嗬笑了笑,不動聲色。她當然知道靜兒悄兒是不敢在“禁地”外麵逗留太久的,她也知道,墨雲曄的脾氣,底下的人日常瑣事都是不上報的。她今天失蹤的個把個時辰裏,除非是確定她遇到了危險,否者這些丫鬟侍從們會盡自己所能去解決,而不是事事稟報,這也是攝政王府與別處不同的地方。


    洛揚在院外抱拳:“郡主,在下還有要事,先告辭了。”


    青畫不動不笑,像是沒有聽到一般,直到洛揚轉身離去,她才悄悄抬起頭,看著他有些不自在的腳步,眼色如枝頭月,不辨喜怒。


    青畫進到屋裏沒多久,墨雲曄的隨從就到了,帶著一個錦緞包裹的大盒子,說是王爺送上的見麵禮。


    小易接了過來,隨口問了句:“什麽禮?”


    那小廝搖搖頭道:“小的不知情。”


    小易猶豫了一會兒,打開了那個錦緞包裹的盒子,盒子裏麵居然還有個盒子,她的眼裏起了興致,繼續往裏麵拆,拆了第二個盒子後裏麵放著一塊淺紫色的錦緞,錦緞上帶著一絲絲的香味。


    青畫也起了一絲疑惑,把注意力放到了這份禮物上。


    小易打開錦緞,發現還有個盒子,她的臉頓時難看了起來,顯然是沒了多少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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