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雲曄依舊是一身絳紫的長衫,他慢步進品香居的時候本是帶了一絲笑,見著院裏的景象他的眉頭微微斂了斂,輕聲問道:“郡主,怎麽了?”


    他一靠近就帶來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兒,是在路上不曾有的。青畫悄悄皺了眉頭,認出了那味道:


    朱墨的酒坊裏有兩種酒是寶貝,一種是百花釀的醉嫣然,一種則是百葉釀的逐英散。醉嫣然的香味幽遠清心,頗得女兒家和朝廷公子喜歡;逐英散的香卻是濃烈得比燒刀子二鍋頭之流更加厲害幾分,這酒是江湖中人最愛的豪放之飲。


    當年寧錦走江湖的時候曾經好奇得不得了,強拖著他嚐過一回,結果隻一口就嗆得她麵紅耳赤眼眶通紅,想吐又吐不出來,狼狽不堪地趴在客棧的桌上睡死了過去。墨雲曄在一邊眼如新月笑彎彎,一折紙扇輕輕搖。


    這種烈性的酒,墨雲曄自然是不愛的,他更愛的是醉嫣然。清而雅,淡而有韻。而今天他身上帶的居然是逐英散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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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那麽會兒工夫,他居然喝酒了?


    青畫癟癟嘴沉默不語,眼睛死死盯著秦瑤腰間的鈴鐺。秦瑤則是微微怯弱地往後退了一步,看了一眼墨雲曄,她嬌弱地踉蹌了幾步,眼睛紅了:“王爺,我……”


    墨雲曄淡道:“小易,你說。”


    小易聞言輕輕挑了挑眉頭,瞥了一眼眼色陰沉的秦瑤,朗聲開口:“稟王爺,郡主想要瑤夫人的那個紫玉的鈴鐺,可是夫人不願意,郡主就哭鬧起來……”


    墨雲曄的目光很柔和,他盯著青畫的眼輕聲問:“你喜歡?”


    青畫點點頭,擦著眼淚哽咽:“鈴鐺。”


    墨雲曄笑道:“這紫玉是青雲的特產,郡主怎麽倒稀罕起一個鈴鐺了?”


    青畫怯怯抬頭:“好聽……”


    紫玉的質地不同一般的玉材,鏤空做成鈴鐺的聲音比一般的玉石鈴鐺要清脆許多。隻是在朱墨紫玉相當少見,一般人家都是雕個吉祥的龍鳳物件當傳代之物,哪裏有人會那紫玉去雕鈴鐺?更何況它不僅是紫玉,還是塊暖玉。當年寧錦初出茅廬,囂張跋扈,單單就看上了有人獻給墨雲曄的一塊紫玉石料,念著玉鈴鐺的聲音清脆悅耳,就纏著墨雲曄把那紫玉雕成鈴鐺。那塊石料末了成了三件東西,墨雲曄的束發,念卿,思歸。


    “好聽麽?”


    墨雲曄的臉色微微變了,臉上露出一絲詫異,眼底有光暈一閃而過,如流光轉瞬。他淡淡看了秦瑤一眼,拂袖道:“既然郡主喜歡,小瑤你就送了郡主罷。”他回頭朝青畫莞爾一笑,淡道,“郡主一路勞頓,早些歇息,雲曄暫且告退了。”


    “王爺……”


    秦瑤的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直到墨雲曄絳紫的衣擺已經消失在了院門口,她還是沒能說出什麽話,隻是死死盯著自己腰間的紫色,又狠狠抬頭看了青畫與小易一眼,一咬牙,把鈴鐺摘了下來,遞到青畫麵前。


    秦瑤的笑有些牽強,卻還是掛著的,她笑道:“畫兒妹妹既然喜歡,姐姐自然不會吝惜,請。”


    青畫總算可以看清了那紫玉的鈴鐺,它正躺在秦瑤蒼白的手心,在太陽的映襯下閃著一絲潤澤的光芒。她想了想,從懷裏拿出一塊手絹,裹著手接過了那鈴鐺,抬頭朝秦瑤笑了笑——這鈴鐺本是純紫,此刻卻泛著一點點的白,唯一的解釋是這些年秦瑤可沒少碰各種毒物。與她接觸,還是防著點兒好。


    秦瑤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卻依舊維持著笑容。


    青畫細細看著那鈴鐺,小心翼翼地掩蓋心頭的驚訝——這鈴鐺,不是念卿,確切的說是雕琢得和念卿有九分相似的另一個紫玉鈴鐺……出身名門,紫玉倒不難找,紫色的暖玉卻是極品。堂堂攝政王妃秦瑤帶的居然是個仿造的念卿,這件事墨雲曄他該是知情的吧。


    “畫兒妹妹,天色尚早,不如姐姐陪你逛後園去?”


    青畫皺著眉頭看了看手裏的鈴鐺,思量了片刻,難得起了些惡心思。她輕佻地看了神色緊張的秦瑤一眼,手一揚,那玉鈴鐺就順著她的指尖滑了出去,在空中躍過一條彎弧,一直越過了品香院落的圍牆,消失不見了。


    她幾乎是懷著純真的笑容抬頭,眼底卻是滿滿的惡劣,她咧嘴,捧著肚子笑得囂張無比。青畫終究是和寧錦不同的,如果寧錦充其量隻是個虛有其表的相府千金,骨子裏卻是個任人搓圓揉扁的糯米團子。青畫卻是頂著一張純良的癡兒臉的清醒的人,很多寧錦做不了,做不下手的事情,青畫卻可以。


    “你!”秦瑤的臉徹底掛不住了。


    青畫直瞪著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你敢欺負我,我叫書閑姐姐殺了你這個小妾。”


    一個癡兒,如果在攝政王府隻是安安分分當一個被養著的金絲鳥,那麽她就永遠接觸不到某些事情。而在整個攝政王府裏麵,最容易激怒的,自然是眼前這個不怎麽得人心的瑤夫人。六年前她處心積慮毀了寧錦,到頭來卻仍然在攝政王府被稱一聲“瑤夫人”而不是“瑤王妃”,要抓著她的痛腳激怒她,實在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秦瑤的臉已經徹底冷淡了下來,她的神色陰沉。


    小易在她靠近青畫之前就擋在了中間,她揚聲道:“瑤夫人,您會嚇到郡主,請小心些。”


    啪——


    秦瑤的手掌重重地掄在了小易的臉上,在那上麵留下了個淺紅的掌印,她冷道:“以下犯上,跪下。”


    小易咬牙下跪:“是。”


    “秦易,你總是忘了尊卑。以後可要記著些。”


    “是。”


    秦瑤已然恢複了攝政王側妃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她猶如一隻高傲的孔雀,即便被淋了滿頭的水,也明豔照人。她冷笑道:“既然郡主無意,那我就不勉強,天色晚了,請郡主好好安歇。”


    青畫癡癡笑著,目送秦瑤離開品香居。


    攝政王府的第一天,青畫是在品香居的紫藤花架邊上度過的。小易端了些朱墨的特色小吃,在桌邊擺開了。時候的確已經不早,用過點心又發了會兒呆,一天居然就這麽過去了。


    小易本是攝政王府裏主事的大丫鬟,也許是青畫來得匆忙還來不及調配手下人的活兒,黃昏時分,她匆匆向青畫告了個假暫時離開了品香居。偌大的一個院落就隻剩下青畫一個人百無聊賴地看著一片曼紫繚繞。


    牆外是個荷花池,想必那鈴鐺秦瑤是拿不回了的,且不說品香院落外頭是河堤,就算她差人去撿了回來,也不能再當著墨雲曄的麵帶在身上。她這一出戲其實歸根到底也不是為出氣,而是……必須先找到一個突破的口子。


    秦瑤與杜婕妤交好,秦瑤的義兄洛揚位居將軍之位,秦瑤是當年把連華收到墨雲曄手下的人,這樣的女人當年的寧錦卻隻以為她是個撒潑的丫鬟,是寧錦瞎了眼。


    日落的時候,小易還沒有品香居。青畫思量了會兒,提著裙子往院門口走,還沒走幾步就被遠處看著的丫鬟侍從給攔了下來。


    “郡主,您要是想出去的話,奴婢們陪著您……”


    “走開。”


    “郡主……”


    她們要跟著,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青畫輕輕歎了口氣,妥協了。


    攝政王府的後園布置得美輪美奐,後園被零星遍布的荷花池分割成了好幾個小塊,每個小塊都有幾個小別院。青畫住的品香居在最東邊,這一路而行,不知不覺已經慢慢到了西邊。


    隨行的丫鬟是對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年長的叫靜兒,年幼的叫悄兒。有她們一左一右陪著,青畫說不出的別扭,正想往回走,卻見著兩個丫鬟臉上都露出了驚慌忐忑的神色。其中一個猶豫了許久,才試探著開口和她溝通:“郡主……那兒我們不過去,成嗎?那兒王爺平日都不許我們靠近的……”


    那兒?


    青畫狐疑地順著丫鬟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那兒明顯比其他地方要荒蕪一些,似乎也鮮少有人打理。隻這一眼,她清晰地聽到本來沉穩的心跳在一瞬間亂了調兒,狠狠沉了一下。


    她記得攝政王府的最西邊是什麽地方。那兒有個破敗的院子,有棵梧桐……攝政王府的最西邊,埋葬了一個噩夢。


    雙胞胎相互看了看,猶豫著去拉青畫的衣擺:“郡主,我們回去吧。”


    青畫回頭看了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丫鬟們,一點點把衣擺從她們手裏扯了出來,向西邊跨了一大步,緊接是是第二步,第三步……而雙胞胎卻沒有跟上。她們隻是焦急地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急得滿頭大汗。


    天色已晚,後園的燈籠已經被點燃了,隻有西邊是黑漆漆一片,悄無人煙。


    青畫沒有去理會焦急的丫鬟們,她的心思已經到了西邊那一片陰暗那兒。六年,她已經六年不曾來這兒了……六年前,她曾經踏著腳下的這條路一步一步步履維艱地走過,蹣跚著,咬著牙,壓抑著快要出口的叫痛聲,憋著眼淚一步步地練習著正常人的走路……


    六年前,寧臣就站在路邊咬牙看著她,一個大男人紅著眼,一副比她更早要哭出來的模樣。


    青畫不曾想過,還會有機會再見那個噩夢的地方。


    六年了,那兒……可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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