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諾和顏悅色地看著這臉色一貫沉靜的年輕人:“你怎麽了?一大早的,是送思栩過來?”  “嗯。”秦越鳴應一聲, “程老師你怎麽知道?”  “那難道你這麽早來找亦南?”程一諾淡笑, 眸光溫柔又堅定, 看向清光劇院的正門, “遇到什麽問題了?”  秦越鳴皺皺眉,本著討教的想法問道:“程老師, 我是不是太嚴肅了?”  程一諾意外地看他一眼,見他眉目冷、鼻梁高,嘴一抿, 的確不好惹。“是啊。”  “哎,這怎麽辦?”秦越鳴苦惱,對著程老師,他也沒有什麽可回避的。  程一諾拍拍手裏的資料,淡淡道:“你總要給人時間從你的表象慢慢走進你的內心,好比你調度演員,合作三個月的一定比合作三天的更了解彼此。”  聽他的比方,秦越鳴淡淡道:“可是他不是演員,我這個導演,調度不好。”  程一諾笑起來:“你弄錯了。你以為你是導演呢?其實說不定,他才是導演。”  他說完,推開車門。  下車後,站在門外看向在沉思中的秦越鳴,他道:“我走了。有時間,你帶他來家裏吃頓便飯。亦南也覺得這孩子不錯,反應慢,但是悟性高。”  秦越鳴再次看著程一諾消失在清光劇院的大門外,他心道:程老師的話是什麽意思?  在我和那隻小兔子的關係中,也許小兔子才是導演?  那我呢?難不成我自以為掌控了全局,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  這會兒,秦越鳴接到個電話。  今天要去聊《玫瑰之死》的劇本研討會,電影工作室裏坐著幾個從各地飛來的編劇和作家,正齊整整地在等候他這位大導演前去開會。  秦越鳴發動車子,踩油門的一刹那似乎醍醐灌頂。  情緒。  不論是導演還是演員,隻要有人先一步控製了情緒,那麽就立刻能掌控對方。  看似強勢的咄咄逼人,其實深究背後,早已經成為對方情緒的俘虜。  秦越鳴打開車窗,吹了吹冷風,不自覺地勾起薄唇——他早就已經跟著葉思栩的情緒走了。  這小兔子現在厲害了,動輒就哭。  他一哭,秦越鳴就拿他沒轍,又不能哄得太明顯怕嚇壞他。  往後,估計有的受。  思及此處,雖不是什麽值得開心的事情,但秦越鳴深邃的眼眸中卻透出幾分少見的光彩來。  另一邊,葉思栩在小舞台上排練。  他原先還擔心今天狀態不好,誰知道一入戲,就全忘了。  排戲的間隙,葉思栩握著保溫杯喝水,環顧這個小小的舞台,呆呆地想:原來我也開始享受這個工作了嗎?  似乎已經可以做到忘我地投入了。  可是也沒有秦越鳴說的那麽好吧——什麽我演得好,能叫別人等我。  這都是什麽?!  葉思栩看看坐在另一邊閑聊的孫老師、陳若凡等演員,心裏虛得很。  自己才演幾天戲?秦越鳴那簡直就是信口開河。  葉思栩心道:他那人怎麽也這麽胡說八道,跟他的長相氣質一點都不相符。  “阿葉?”陳若凡手裏拿著杯子也走過來,笑嘻嘻地看著他。  陳若凡其實比葉思栩還小一歲,但長得有些成熟,在話劇這一行摸爬滾打也有兩年時間,台上台下都要比葉思栩老練。  葉思栩往旁邊一挪,騰個位置給她:“怎麽了?”  “問你啊,昨天的男孩兒,也是個演員吧?”陳若凡坐下來問道,“我昨天瞧見他,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後來想起來是之前去看一個劇院的戲,見過他主演。不過時間有點久了,印象不是很深刻。所以來問問你。”  “是。”葉思栩點點頭,“是風月劇場的。”  果然像柳灝那種比較又個性的長相,到了哪裏都招眼球。  陳若凡問道:“跟你關係很好啊?”  葉思栩腦子裏慢慢地轉啊轉,始終沒將自己在風月劇場工作過的事情說出口。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總有一種不太願意透露太多自己信息的潛意識。  所以他幾乎沒有什麽朋友,甚至於,都已經習慣沒有朋友,到了如今,也不太會交朋友。  “阿葉?你怎麽發起呆來了?”陳若凡推了推葉思栩的手臂,“問你呢?你跟他關係好嗎?”  “不是很好,昨天是因為他要點事情找我。怎麽了?”葉思栩低眸,望著保溫杯裏的胖大海,就著手喝一口。  陳若凡抿下唇,癱在椅子上,抬抬眉毛,道:“阿葉,能不能幫個忙啊?”  “嗯?”葉思栩看李放導演從外麵進來,擰好保溫杯蓋,問她道,“我怎麽幫你?”  “約出來吃個飯?就說聊聊話劇的事情?”陳若凡這樣問,眉宇間有點害羞,但又忍不住笑起來,“成嗎?”  葉思栩的手指扭著杯蓋,想著柳灝的事情,又想想陳若凡,沒有立刻拒絕,也沒有立刻答應:“那我問問。”  陳若凡見他的意思似乎是首肯,點點頭:“謝啦阿葉!”又湊近了道,“請你吃飯哈!”  說完蹦躂著往自己座位走。  葉思栩卻微微一皺眉。他遲鈍的神經告訴自己,陳若凡可能是男女之情的意思,如果這樣的話,就不大合適做這個中間人,更何況,柳灝那人也不是善茬。  一想到他說今晚還要來,葉思栩就覺得煩躁。  李放站在舞台中央喊:“阿葉啊過來,孫老師跟你那場對手戲,單獨過一遍。”  葉思栩忙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拿著台本,跨上小舞台的台階。  還是演戲好。  燈一打,入了戲,就不再是自己,平日裏的諸多苦惱,就被另一個靈魂給擠走,自我被擠壓到無窮小,自然不必再為之發愁。  下午時分,葉思栩忽的接到葉思賢的電話,哭哭啼啼地問他能不能去學校接她回家。  葉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的家庭,但葉明康的太太離開早,他對葉思賢的教養也是很寵的,葉思賢從小幾乎沒有怎麽吃過苦頭,年紀又小,很依賴家裏,尤其是葉思栩。  一遇到事情,就第一時間聯係葉思栩了。  恰逢葉思栩今天排練還可以,臨時有事,導演也放行了。  他拿著包就衝到葉思賢所在的師範學校,剛進校門去她們寢室路上,就看到妹妹朝自己撲來。  “哥!”  冬日的傍晚,昏暗的走道,清冷的涼風伴隨著葉思賢的奔跑湧到肌膚上。  葉思栩打了個寒噤,張開手臂,牢牢抱住妹妹,用力揉著她的頭發問:“吃飯了嗎?”  葉思賢拖著哭腔:“沒有——”說著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  這讓葉思栩想到了早晨的自己。  他用力抱著妹妹:“哥帶你去吃好吃的,去不去?”  葉思賢顯然哭了很久,眼睛腫得像是大核桃:“去!我要去吃西餐!哥,你帶我吃好不好?”  “好。”葉思栩攬著她,也不知道問什麽。  他猜測葉思賢是因為什麽流眼淚,但並不準備多問,能做的也不過是陪著而已。  抵達商場一家西餐廳後,找了最靠裏的座位,葉思栩將菜單遞給她:“你點吧,想吃什麽就點什麽。”  葉思賢聽到這話,眼淚不爭氣地掉落:“全世界除了爸爸,就是哥哥對我最好了。”  葉思栩托著下巴看她這小模樣,不做聲。  他剛才微信聯係了柳灝,說自己不在劇院,請他以後也不要來找自己。  柳灝沒有回複,葉思栩就當他已經知道這件事。  吃飯時,葉思栩也沒問葉思賢到底發生了什麽,一直陪著她吃飯、又陪著她回去。  兩人吃得太多,尤其是那家西餐廳的烤土豆條,外焦裏酥,吃完一份又點一份,結果都吃撐了。  就著夜色,他們一起慢慢踱步回學校。  可是剛進校門,剛一走到學校籃球場附近,原本挽著葉思栩的葉思賢靠在他肩頭就抽泣著哭起來。  已經接近八點半,這個天氣的小路上,隻剩下一些溜達的小情侶。  葉思栩找一把附近的椅子,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擱在椅子上,讓葉思賢坐上去。  葉思賢見他對自己這麽好,又止不住地哭:“哥,你以後要是談了女朋友,也會対她這麽好嗎?”  葉思栩被她抱著胳膊,揉揉她的頭發:“不會的。我不會談女朋友的。”  “為什麽?”葉思賢茫茫然地問,視線裏是黑漆漆的影,遠處是籃球場上一些男孩子打球的動靜。  葉思栩望一眼天上的明月:“沒有為什麽,以後你就知道了。”  他還沒有做好準備讓妹妹知道自己喜歡男人。  這個時代的浮皮表象雖然光怪陸離,可大多數人骨子裏依舊是傳統與保守。  葉思賢不理解,隻是哭著道:“反正再也沒有哥你這麽好的人。”  “有啊。”葉思栩慢吞吞地柔和道,他自認為笨嘴拙舌,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女孩子,隻是無盡的沉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葉思賢的情緒冷靜下來,正要說什麽,兩眼卻直勾勾地望著前麵的青石板路。  遠處是草坪,草坪間縱橫著幾條小路。  一個男孩子和女孩子半摟半抱地走在一起,情態膩歪,顯然是情侶關係。  此刻,葉思栩接到了秦越鳴的電話,他沒有留意到妹妹的神情,隻是道:“我接個電話。”  “哦。”葉思賢依舊是直直地望著前麵的人,沒有躲閃。  葉思栩起身,繞到籃球場邊,接聽電話。  秦越鳴的聲音在電話裏總是有種疏冷的況味:“真的是和朋友去吃飯了嗎?”  球場上的學生運球,發出“砰砰砰”的聲音,像是無比有力的心跳聲。  “沒有,在我妹妹的學校。”葉思栩五指插進籃球場的鐵絲圍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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