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昀遲打開郵箱,確實有封新郵件,老板選定了他們幾個人一起去c市某大學聽報告,“知道了。”“以後可別動不動關機。”莊澤森推著他往公共實驗平台走,“快快,我預約的儀器該到時間了。”宿醉帶來的頭疼持續了一整天,傍晚時分,搬完幾十斤的小鼠飼料,賀昀遲頭昏腦脹地往樓下走,打算去便利店隨便買點東西湊合一頓。莊澤森跟在他身後,替他操心今天遲到要被扣掉多少補助,“你運氣也太爛了,大老板八百年查一次崗就讓你趕上了。欸,最多也就扣一百吧,你又沒天天遲到。”他見賀昀遲往校內的小商業區走,連聲喊道,“怎麽想起來吃便利店了?別吧,我們去吃那個one day啊……”晚秋的天色暗得很快,路燈的光藏在枝繁葉茂的梧桐樹葉中,變成懸於深藍天際的幻象星光。附近一家小小的咖啡店隱隱散出豆子烘過後的焦苦味道,彌漫在一小段林蔭道間。賀昀遲穿過其中,像是也被泡得清醒了一些。他聽見莊澤森脫口而出的店名,默不作聲地走快兩步,拿出手機,點開微信。幹幹淨淨,沒有新消息了。他劃拉幾下,打開和陳南一的對話框,隻是輸入了一個幹巴巴的“昨天”,就停住不再繼續打字。“我靠,我請客你都不去啊?賀昀遲?”“不去。”賀昀遲按了一下鎖屏鍵,朝轉角的便利店走,“就吃這個。”莊澤森覺得他莫名其妙,轉念一想,八成是被老板罵得心情不好,也就不跟他計較了。便利店人很少,賀昀遲買了份意麵,坐下來吃不過幾口就推說沒胃口,把剩下的食物扔進了垃圾桶。莊澤森訝異道:“剛搬完那麽多東西,你不餓啊?”賀昀遲搖搖頭:“不好吃。不想吃了。”“……便利店的東西不都一個味兒?”莊澤森無語地看著他,“你以前天天買還說不好吃。”他邊說邊咬了一口三明治,一拍大腿,“啊,說起來one day的奶油蘑菇意麵還挺好吃的。走吧走吧,我請客!”賀昀遲心煩意亂,口氣也變得不大好,“我說了不去。”莊澤森被他突如其來的脾氣震了一下,訕訕道,“不去就不去唄……”賀昀遲自知不該對他發火,抬手壓著自己額頭,頓了幾秒,低聲說,“抱歉,心情不好。”“問題不大。”莊澤森擺擺手,反過來寬慰他,“你看,這次開會老板照樣還是帶你,別膈應了,組裏誰還沒被罵過幾回。”賀昀遲敷衍點頭,離開便利店就說不太舒服,早早回家了。這晚沒有特殊安排,賀昀遲回家後枯坐著看文獻。臨近十一點,任鈞打了電話過來,賀昀遲猶豫一小會兒,還是接了。“昨天晚上怎麽了?”任鈞氣喘籲籲地問。此刻洛杉磯正是清晨,賀昀遲聽出他大哥在晨跑,試圖快速轉移話題,“喝多了,隨便發的。你在跑步?”“你還會喝多了?”任鈞笑聲爽朗,很拎得清重點,“肯定有事。”“說說吧。”任鈞調低了跑步機的速度,輕鬆道,“又想改誌願?”賀昀遲聞言,勉強笑了一下。當年高考結束後,他堅持要把誌願從母親屬意的商學院改到現在的專業,母子倆大吵了一架,鬧得不可開交。任鈞和任叔叔一起勸了很久,母親才妥協,順了賀昀遲的意思。這件事算是這麽多年家裏最大的一次風波,任鈞偶爾會拿它調侃賀昀遲,勸他別跟母親冷戰,畢竟沒多少事比這個還難商量。這次……否認的話到了賀昀遲嘴邊,卻許久沒真正說出口。他猶豫片刻,反倒鬼使神差地冒出另一句,“可能——”“嗯?”“是關於戀愛對象的事情。”賀昀遲說,“可能會讓你們有點意外。”“你談戀愛了?”任鈞聽起來很高興,“是誰?年底會帶過來嗎?”賀昀遲沉默一小會兒,認為三言兩語沒法解釋清楚,“等我回家再說吧。”“好啊。”任鈞也沒問得太緊。他從跑步機上下來,喝了一大口水,提醒賀昀遲另外一件事,“對了,之前不是告訴過你外婆最近病了,要到a市住院嗎?”“嗯。什麽時候?我去看她。”“應該就這兩天。”任鈞說,“另外,照顧外婆的張阿姨也會帶著希希一起來a市,賀姨說讓她們在你那兒住幾天,她下周回國再把希希帶走。”“賀希要住我這兒?”賀昀遲臉立馬黑了。賀希是四五年前賀母收養的一個棄嬰,有先天疾病,一直留在國內療養,近一兩年才慢慢好起來。賀昀遲的外婆很喜歡這個小男孩,看得跟親外孫一樣。五六歲的小孩活潑調皮,折騰壞了賀昀遲放在老家的紀念冊和獎杯若幹,認錯還不一定改。賀昀遲懶得和小孩講道理,隻想有多遠躲躲遠。“就幾天,住酒店怕張阿姨不方便做飯。賀姨說了,等她回去再另外安排。”“……好吧。”賀昀遲結束通話,忽然調整轉椅,衝著門口發呆。他靠著符合人體工學的椅背,靜默好一會兒,最終什麽也沒做,又把身體轉了回去。電腦顯示屏發出幽幽藍光,他掃了一眼從打開到現在僅僅下拉兩行的文獻,摘下眼鏡,默默關上了電腦。作者有話說:第20章 伴隨著a市秋天一起到來的這場感冒持續了半個多月,在沒見到賀昀遲的數天之後,陳南一的病總算好得差不多了。生活悄然回歸舊軌,重新運行起市場、廚房和公寓三點一線的簡單模式。最近陳南一雜事纏身,店裏要推應季新品,還有計劃到一半的店裝翻修設計。幾天下來,他的微信、電話和短信被各種消息塞得滿滿當當,賀昀遲這個名字逐漸消失在視野裏,見到的頻率越來越低。然而賀昀遲本人卻並不能像微信聊天界麵的對話序列一樣,被一個又一個人或一件又一件事擠占位置,他依附在生活的種種細枝末節中,隨時都能奪取陳南一所有的注意力。每一次回家,陳南一總感覺,控製自己不去看對麵那扇門的行徑像在偽造一個賀昀遲沒有出現過的宇宙。他徒勞無功地為這個冒牌宇宙堆起薄冰似的外殼,然後被忽然冒出的貓咪擺件或幹花花束輕鬆擊潰,碎冰倒地,發出某種骨牌傾倒般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