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未明笑道:“沈姑娘為善不欲人知,那是慈悲心腸,不是壞事啊。”


    沈湘芸微有怒色,但一現即隱,說道:“回到藥室,我用千年參的參片給他吊著,又煮了麻沸散給他喝了,萬事俱備,便打算給他劃開胸膛,以解他的困厄。”


    東方未明驚道:“開膛破肚,沈姑娘有幾成把握?”


    沈湘芸沉吟良久道:“嗯,六七成吧,咱們學醫救人,有時候所思所想,難免令人咂舌,本是治病療傷,在不懂醫術之人的眼中,卻看成了離經叛道,甚至是殺人凶手,漢末名醫華佗,受邀給曹操看診,隻因言語衝撞,卻慘遭斬首,不正是這個道理嗎?”


    東方未明躬身道:“在下受教了,且不知後來如何?”


    沈湘芸擺了擺手道:“你別再打岔了,讓我說完這個故事,這男子也真硬朗,疼得死去活來,卻始終一聲不吭,我花了兩個時辰,給他調理好了內傷,又用細線給他縫好,終於是處理得宜,取了一枚‘生龍活虎丹’服下,又煎了藥給他灌了下來,這條命終於保住了。後來我爹爹回來了,見到這裏鮮血四濺,自然知道了這件事,非但不來誇我,反而狠狠的罵了我一頓,說了一堆怪話,什麽女兒家的名節重如泰山,什麽江湖上人心詭詐難測。”


    東方未明聽到這裏“噗嗤”一笑,但覺甚是失禮,又忙捂住了口。


    沈湘芸心中恚怒,小嘴一撅,轉頭便走,竟然不再說下去了。


    東方未明年少心性,聽聞故事,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跟著沈湘芸苦苦哀求,卻始終不聞回音,又見沈湘芸抓藥煉丹,忙乎的不亦樂乎,奈何醫術淺薄,半分插不進手,隻好坐在室外,翻閱那本舊冊子,卻無意間看到書頁上,滿是鮮血的痕跡,而且隨著久遠,血漬已轉為暗黑之色,想來這本冊子中,定然有一番故事。


    可這件事,除非沈湘芸自己說,就算神醫前輩知悉內情,為了女兒名聲,也絕不會胡亂嚷嚷,因此雖然好奇,卻也是毫無辦法。


    東方未明百無聊賴,一招一式的觀看演練,這希夷劍招數大開大闔,招數極為光明,比之荊棘傳授的逍遙劍法,另有一番氣象,東方未明待得翻閱已畢,不覺胸襟爽朗,好似是這許久的心事,豁然而解一般。


    沈湘芸看在眼中,說道:“這劍法還說得過去吧,不輸於你們逍遙穀的劍術吧。”


    東方未明道:“孰優孰劣,我可半點也搞不明白,但實在好奇的很,這劍法如此高深,是那人給沈姑娘的診金嗎?”


    沈湘芸“呸”了一聲道:“救人能當買賣來做嗎?我救他的時候,可不圖他什麽好處,好吧,看你抓耳撓腮的模樣,不跟你說個清楚,隻怕你要學你二師兄口舌招尤,反而生出誤會。”


    東方未明賭咒發誓,說道:“倘若沈姑娘說的故事,被我泄露給第三個人,教我成個大花臉,大麻皮。”


    沈湘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但片刻間便克製住了,說道:“油嘴滑舌,後來我爹爹回來了,他雖然是個老古板,但卻不是見死不救之人,有他接手,又減了那人幾分痛楚,但我爹爹有言在先,隻要那人能夠行動無礙,不論他傷有無養好,都必須盡快離去,就這樣那人傷勢一天好過一天,半個月後,他已能自行站立,便要起身告辭,我見他雖然命是保住了,但要是使力早了,將來留下後患,未免忒也不值,反而勸他再耽幾日,可那人去意已決,絕無半分猶豫,我隻好給他帶了五顆逍遙丹,讓他胸口疼痛的時候,服上一丸,也好減輕痛苦。”


    東方未明點頭道:“我知道了,這人感念沈姑娘大恩,留下這本劍法,以謝救命之恩,對不對。”


    沈湘芸搖頭道:“你猜錯了,就在那時,穀中卻來了煞星,來找我爹爹晦氣,按這煞星所言,乃是我爹爹救了不該救治之人,壞了他的事情,說著便要一把火,先將藥室燒了,逼我爹爹出來,我心想事情要遭,發了瘋似的往東便逃,想要找酒鬼前輩救命,但還沒跑兩步,便被提溜了起來,身子在半空動彈不得。”


    東方未明“哎呦”一聲,低聲道:“糟了糟了,這一下可真不好辦了。”


    沈湘芸淒然一笑,繼續說道:“我急的哭了出來,聲嘶力竭的叫嚷,卻毫無用處,危急之際,是之前救治的那位病人出了手,他不顧身上重傷,合身撲上,鬥的那般慘烈,我嚇得呆了,竟忘了繼續找酒鬼前輩幫忙,也沒想到要去上前幫忙。


    最後是我之前救下的那位病人贏了,雖然贏了,可他內傷外傷俱都破裂,而且又添新傷,別說是我,就是我爹爹也救不活了。


    他臨死之時,從腰間取下了這個本子,似乎還有遺言,要將這本冊子,交還給什麽人,但他新傷在喉頭,發不出聲音,掙紮了幾下便即死去,我之所以將本子交給你,一則是助你一臂之力,學了本事雖不敢說定能奪魁,但至少也能輸得沒那麽狼狽,二則我是將這件事情拜托於你了,盼你能找到這本冊子的真正主人,將之物歸原主,不知能否辦到。”


    東方未明甚是迷茫,說道:“這件事情隻怕不易辦,單是一本劍術,最多隻能找到大致門派,但主人是誰,隻怕難以定論,要是這個門派之中窩裏鬥,咱們好心歸還,但說不定卻是幫了壞人,令壞人得窺堂奧,因此……”


    沈湘芸道:“我知道事情不容易,所以拜托給東方大俠了,我爹爹後來猜度,這個病人似乎是魔教中人,身上的傷勢像是武當派的震天鐵掌,但外傷卻像是華山派的刀法,不知他是跟兩派好手相鬥,耍詭計僥幸逃了一條小命,還是遭人分批圍剿,最後流落至此,至於那個來尋仇的,實在全無頭緒可言。”


    東方未明道:“神醫前輩斷言,想必不錯,沈姑娘既然信得過我,這次少年英雄會正好留心此事,隻是若有閃失,還請沈姑娘莫要怪罪。”


    沈湘芸還沒回答,忽然荊棘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低聲道:“你們的悄悄話,我都聽見了,想不到沈丫頭還有這麽一段往事,想來那個魔教中人長得俊俏,沈丫頭是思春了呢。”


    東方未明知道荊棘存心使壞,可麵對二師兄的積威,不敢出口訓斥,隻好插科打諢,企圖將這件事情蒙混過去。


    但沈湘芸卻惱羞成怒,一巴掌便往荊棘頭頂打去,荊棘矮身避過,口中還在不清不楚的調侃,兩個人一個追一個逃,一個有心汙蔑,一個怒不可遏。


    別看荊棘傷勢頗重,要論輕功,仍是遠在沈湘芸之上,要不是故意氣她,當真放開腳步,便是兩個沈湘芸也追趕不上,就這麽鬧了起來,忘憂穀中當真是雞犬不寧,人人矚目於此,最後還是仙音攔在二人身前,隻說了兩個字“好了”。


    東方未明見這仙音平時深居簡出,極少見她麵孔,哪知說出話來,竟是如此分量,沈湘芸也還罷了,荊棘竟然也不敢胡說,真乃奇了。


    沈湘芸直呼晦氣,荊棘悻悻而歸,仙音閉目撫琴,隻留下東方未明呆在當地,也不知如何,便坐在一旁,翻閱那本舊冊子,見劍譜上的圖形,雖隻寥寥數筆,卻並不似初見時的那般粗陋,平心而論,若是有人使動劍譜上的劍法,憑自己眼下修為,能抵擋的了多少劍,實在難說的很。


    好在這劍法也隻三十六招,東方未明依式照做,使不上三招便覺內息不順,尤其是每一招劍法之間,斧鑿痕跡極重,難以圓轉如意,若是以此與人過招,招數間的破綻定會為人針對,豈不是自行投降認輸一般。


    反複思量,還是跟著那老酒鬼,學那什麽迷蹤步來得痛快,畢竟這步法雖然繁複,卻能與自己慣用的鐵棒掌法,相輔相成,不至於另學新功,記得當初大師兄穀月軒曾經說過,要想劍術有成,少說也得十年光陰,若生懶散,十年都未必能有所成就,因此這希夷劍雖妙,卻不能靜下心來參研,未免稍見可惜。


    奈何這老酒鬼睡在廊中,不再如適才那般疾走,忽然翻了個身,身旁的酒葫蘆立時傾倒,酒水順著葫蘆口灑在地上,東方未明暗叫可惜,奔上前去,將酒葫蘆扶了起來,但灑在地上的少說也得一兩有餘,左右找尋,始終沒見到葫蘆的塞子,一摸懷中也沒有手帕汗巾之類的物事,不由得甚是焦急。


    可若是放下便走,又生怕酒葫蘆再被這老頭壓在身下,若是放得遠了,又生怕這老酒鬼生氣,反複思量,始終拿不定主意,就隻好用手捧著,待他醒轉之後遞給他吧,但這老酒鬼醉生夢死,睡得跟死豬一般,呼嚕打的震天響,始終不曾醒轉。


    過了兩個時辰,東方未明捧得腰酸背痛,隻好坐了下來,仰望星空變幻,良久良久,隻覺遍體生寒,但荊棘和沈湘芸,誰也沒出來陪他,但偷眼見這酒鬼,仍是睡得極為酣然,渾身一個貼身小衫,還被他大半壓在身下,一個肥肥的大肚皮露在外麵,絲毫不覺寒冷。


    東方未明更是奇怪,心想這酒鬼之所以不畏寒,多半還是因為這葫蘆中的佳釀,聽神醫有意無意的說起過,似乎說烈酒能使人血行加劇,自然不冷了。


    隻因心中這一點好奇,漸漸的捱不得葫蘆中的誘惑,仰頭喝了一口,隻覺口中猶如亂刀竄刺,喉嚨更如要著火一般,不由得跳了起來。


    但說也奇怪,這酒雖然令他極不舒服,不過一口下肚,果然不冷了,但片刻之間,東方未明隻覺頭腦暈眩,困倦之極,忽然天旋地轉,咕咚一聲栽倒在地,竟然睡了過去。


    待得醒轉,已是天光大亮,東方未明眼睜一線,隻覺頭疼欲裂,左右太陽穴有一雙手,正在緩緩按摩,抬頭一瞧,正是沈湘芸,似笑非笑的神態,似乎在嘲笑東方未明不自量力,又似乎埋怨他既然毫無酒量,怎的這般莽撞。


    沈湘芸醫術不凡,推拿理療也是一絕,東方未明經她稍加調理,頭疼便即緩解,又喝了一碗醒酒湯,便又好得多了,站起身來隻覺丹田中似有一股暖氣,內力修為竟有增強之勢。


    東方未明心中奇怪,問道:“沈姑娘給我用了什麽藥,我隻覺體內精力充沛,倒似是有使不完的力氣一般。”


    沈湘芸搖頭道:“隻是醋蛾子,兌了點金銀花泡的水,隻能替你解酒,卻沒什麽助益,你非要說原因,我倒是覺得是酒鬼前輩的美酒之功,他這葫蘆酒是遼東以北的關外白酒,珍藏少說也得七八十年,要說有什麽藥效,也未可知呀。”


    東方未明點頭道:“原來如此,可惜他這葫蘆酒忒也珍貴,不然天天喝上兩口,內力突飛猛進,豈不是美妙之極。”


    沈湘芸“呸”了一聲,道:“你想尋死是不是,你一個毫無酒量的門外漢,一兩次放縱牛飲,仗著年輕力壯,還能抵受下來,要是長此以往,醉也醉死了你,你就不怕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東方未明知道她麵冷心熱,言語雖然嚴厲,但其實還是關切自己安危,說道:“我胡說八道,沈姑娘你別生氣,今後我滴酒不沾,好不好。”


    沈湘芸笑道:“你學和尚嗎?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忽然身側一人咳嗽一聲,冷冷的道:“傻小子滾出來,大好光陰,不好好練劍用功,卻還在打…”聽聲音正是荊棘,這句話他沒說完,繼續說下去定是“打情罵俏”四個字,隻是荊棘對仙音頗為忌憚,不敢再與沈湘芸吵嘴,話到口邊還是留下半句。


    可沈湘芸又如何不知荊棘滿口胡言亂語,她雖然極是不忿,卻不願先挑起事端,拿了藥箱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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