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見的第一次奇跡,是那個把我送來地球的蟲洞。第二次,是一塊高維時空碎片。那個時候,所有人都絕望了,平安和你都已經戰死,所有親朋好友隻有我堅持活著。壓迫我們的不是喪屍,不是末日,而是整個宇宙,是那片黑漆漆的、看不到一顆星星的太空。我們沒有贏的可能,當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連贏的念頭都不再出現了,因為根本就沒有敵人,因為作為碳基生命,我們……” “……舉世皆敵。” 沈用晦一顆心沉了底。 “聽說,上一世,嚴昭著變成了喪屍王?” “上一世我沒有離開。”她說,“沒有靈芝這個人,平安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他從很小就開始修煉精神力,被感染也能保持神誌,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甚至號令喪屍。就像現在的你一樣。” “喪屍王的出現未必是壞事,因為我們給喪屍帶來的的不是統一,而是約束。平安和他的同學合作,科博建立了一座用喪屍充當生產力的帝國,所有人類都能在那片土地上安穩地生活。” “王嘉樹?” “是他。”靈芝說,“我兒子從沒信任過那孩子,但他們合作得很好。直到、直到那個人蘇醒。” “誰?” “外星遺族,昆汀。” “很久很久以前,地球是一座大牧場,碳基生命是裏麵的牛羊。一群麵臨末日、走投無路的人來到了這裏,他們帶著地球衝開束縛,來到新宇宙的太陽係安家。” “他們傷痕累累,全部身家隻剩這座牧場,可是牛羊還沒養大,不到收割的時候,那該怎麽辦呢?” 靈芝看著沈用晦,她不確定他們究竟知道多少。 沈用晦回答:“給自動收割機設定時間,然後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 “說得沒錯,說得沒錯。”她輕聲道,“正在他們打算這樣做的時候,內部有了不同的聲音,另一部分人建議趁熱打鐵、去開拓宇宙,尋找其他牛羊。但放牧工具有限,為了爭奪為數不多的飛船和軍隊,他們開始打架,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那段時間對地球土著來說可真是恐怖啊,一時山崩海沸、一時天塌地陷、一時天上多出好幾輪太陽……” “無奈他們還依賴這座牧場,隻好一邊打一邊修修補補,有移山的,有填海的,有補天的,有射日的……” 靈芝幽幽歎道:“最後,這群人分化成了兩個族群,在當時的地球土著口中,一群叫妖族,一群叫巫族。巫族首領蚩尤竊取飛船離開地球,帶著一批土著到了蜃西星域,自己外出尋找新碳基星球,留下大帝書,填鴨式提升蜃西人的科技水平。妖族則全體沉睡。他們都在等待,收割的那一天。” “碳基生命有基因護盾才能進入太空,基因護盾需要屍毒催生,而屍毒,正是自動收割機上的那扇刀片。這是一個無解的局。所以千百年來,能在太空中行走的碳基生命,隻有被蚩尤催生護盾的蜃西人。我來到地球之前,同伴莫名遇難,都是因為基因護盾在蚩尤陵墓附近失效,所以你懂了嗎……” 她指指沈用晦,“口糧。” 又指指自己,“儲備糧。” “在這場禍事中,碳基生命是目標,屍毒是收割機,決定收割時間的是人口,也就是地球的科技水平。昆汀醒來後,發現當初的地球土著悄悄留下了一股勢力,這股勢力在拖慢科技進步,導致屍毒爆發時間過晚,他們沉睡的時間過長,精神力有逐漸潰散的趨勢。” “他們都是半能量化生命,精神力潰散就意味著死亡,所以昆汀著急了。他的族群需要大量源石,牧場不能再用放養的模式,應該圈養起來加大產量。” 昆汀需要權勢和地盤。現在的他也是這麽做的。 沈用晦想到兵臨城下的敵人,沉吟道:“這個人,確實這麽難對付嗎?以至於能用‘舉世皆敵’形容?” 雖然他被昆汀控製,卻也成功從他那裏套取了精神力的運用方法,所以才能弄明白靈芝的病情,把她的精神力喚醒。印象中,那家夥實力很強,腦子卻不怎麽好使。 靈芝搖了搖頭,欲言又止,反複斟酌著用詞,最後露出一個疲憊的微笑。 “不,他不難對付,你以為我的情報是從哪裏來的?他的族人沒有蘇醒,單打獨鬥,不是我兒子的對手。他根本就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 “真正的敵人……”這五個字,似乎格外意味深長。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對那些永生不死的種族來說,宇宙熱寂就是最大的恐怖。他們會想方設法地逃離、不擇手段地解決這個問題。而這世上的任何問題,肯定都有解決的辦法。比如說,當宇宙變成一個封閉係統的時候,熱寂才會開始。那麽,讓它永遠都不要封閉,不就好了?” “不要封閉……阻止黑洞白洞的蒸發,創造新的黑洞白洞?” “黑洞吞入物質,白洞吐出物質,兩者構成了宇宙聯係的通道。一個吸收所有光,一個排斥所有光,一切可見手段都不能檢測它們的屬性,所以,維持黑白洞物質交換的能量,被稱作暗能量。在大宇宙中,也叫做源能量。” “當一個宇宙熱寂死亡,大撕裂讓它歸於虛無,釋放出的能量變為新宇宙的暗能量,維持宙間物質交換。暗能量無間無斷地消耗著,總有一天,它們全部轉化為可見能量,就代表黑洞白洞全部蒸發完畢,熱寂開始了。” “除了供給宙間物質交換,暗能量還有別的損耗,相對於物質交換的那一小部分,大部分都被浪費掉了。如果有某種途徑,將這些浪費的暗能量抽取出來,投入宇宙通道……” 靈芝拿起一顆放在桌邊的晶核,將它捧起,迎向窗外。晶瑩剔透的晶核,被夜色染成深淵般的黑色。 “見過王嘉樹的喪屍發電機嗎?很壯觀,很震撼,但從第一次見到它開始,我就在想一個問題,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永動機嗎?喪屍不吃不喝也能運動,它們的能量從哪裏來?難道所謂的熱力學三大定律,隻是一個偽命題?” 嚴昭著深有同感,曾覺霖就是被這個問題搞瘋的。 “但如果連熱力學都被證偽,宇宙熱寂更是笑話。所以,能量守恒定律是毋庸置疑的,喪屍不是永動機,維持它們運動的能量,我們看不到,也無從檢測、無從驗證。” “那麽,這不就是暗能量嗎?” 當沈用晦意識到這個事實意味著什麽,向來沉靜的他幾乎連坐都坐不住。在這個並未開燈、漆黑冷寂的房間裏,靈芝手中那顆不起眼的石頭,仿佛成了唯一能發光的東西。在此之前,沈用晦從未想過小說裏那種某物象征某事的描寫可以是真實的,但此時此刻,就在這裏,他盯著那顆被高高舉起的石頭,從中真切看到了,人類和宇宙之間背道而馳的命運。 這顆石頭,再也不是異能者升級的途徑或昆汀一族賴以生活的能源,它變成了解決熱寂問題的一把鑰匙,甚至很可能是唯一一把。這是宇宙中最重要的資源,而這種資源,由碳基生命出產。 靈芝放下晶核,對他說:“有個叫費米的地球人說過一句話,‘嘿,他們都在哪兒呢?’如果人類能用100萬年時間飛往銀河係各個星球,那麽外星人隻要比地球人早進化100萬年,現在應該已經遍布地球了。那麽,他們都在哪兒呢?”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費米悖論。嚴昭著知道蜃西人的存在後,不止一次跟沈用晦探討過這個問題。 “他們在的,到處都在,看不到的隻有我們。費米悖論,僅僅是碳基人的悖論。”靈芝一邊歎氣,一邊竟微笑起來,“他們發現我們,注意我們,栽培我們,幫助我們繁衍生息。當我們的某個族群即將步入宇宙時,就在星球上散播屍毒,利用我們大肆抽取那些被浪費的暗能量,置換成晶核,在基因護盾催生之前收割我們,再種下新的種子。” “昆汀一族是半能量生命,還未實現真正的永生,他們做著一模一樣的事,但對真相一知半解。他們的宇宙大肆圈養碳基生命,本可以緩解熱寂,卻把晶核當成了普通能源。多麽諷刺。” “在他們看來,我們的宇宙處於膨脹過程,白洞多於黑洞,肯定是新生宇宙,絕沒有高端文明。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昆汀也在這裏,此時此刻早就不寒而栗,魂飛魄散。 他們錯了,所有人都錯了。這個宇宙不是嬰兒。它垂垂老矣的身軀披著童裝,血腥尖銳的牙口咬著奶瓶,端著棒棒糖外形的獵槍,蹲在無人注意的牆角,仰起醜陋而天真無邪的笑臉,用那雙扭曲的眼睛,窺伺著每一個路過的人。第119章 最後一戰 喪屍晶核的真正作用, 是轉化宇宙間看不見摸不著的暗能量。 以晶核形式存在的暗能量,可以維持宇宙通道的開啟, 延緩熱寂的發生。 昆汀一族卻隻把它們當作普通能源, 試圖用整個地球的晶核資源完成複蘇。 “這可能嗎?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會允許這件事發生嗎?”靈芝轉過身,說話間帶著諷刺, “地球上現有的晶核數量,足夠維持一個白洞天體的運轉, 所以人類大可放心, 這麽龐大的一筆晶核資源, 不可能被昆汀族人白白占去。” 沈用晦努力地消化著這些信息, 良久, 他問道:“這片宇宙……並不是嬰兒宇宙,高級文明用暗能量維持白洞的運轉,使宇宙一直保持膨脹狀態,看起來就像新生不久。是這樣嗎?” “白洞不死,這是宇宙公認的信條。” “他們, 我是說那些高級文明,會怎麽做?主動毀滅我們?” “你太高看我們了,他們不會這樣做,隻會在昆汀搞出大事之前及時阻止,然後任我們自生自滅。總有一天,地球上將隻剩下懷有基因護盾的生命,所有暗能量都集中在晶核倉庫、或幸存者的異能晶核中。到那時,收割者才會降臨, 搶走晶核,留下新紀元碳基生命的種子。上一世就是這樣,我們自以為迎來光明的那一天,才是真正災難的開始。” 靈芝輕輕地說,“我們費勁千辛萬苦打敗了昆汀,卻發現昆汀的族人們早已被高級文明輕描淡寫地扼殺。沒有人是收割者的一合之敵,所有人都死去了,我是最後一個幸存者,在那種情況下,除非奇跡發生,否則一絲生還的希望都沒有。” “但是……奇跡真的發生了。我被卷入了一塊高維時空碎片,在碎片中,三維的肉體無法以高維形式存在,被分解了,一股精神力卻成功穿越了時空,回到二十多年之前,與當時的我融合在一起。那個時候,我剛剛懷孕。” 話題終於進行到了某個關鍵而慎重的節點,沈用晦攥了攥拳,沒有猶豫太久,直白地問道:“可是,在那之後,你隻做了一件事。” 一個帶著一肚子秘密和仇恨的女人,歸來之後沒有第一時間保護孩子、強化力量,卻偏偏找上沈家,關注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 靈芝沉默了片刻,“你想知道我為什麽攛掇你父親那樣折磨你?” 嘩——恍如被萬鈞驚雷劈中,沈用晦所有的自欺欺人猛然碎裂,難以置信地跌坐到椅子上,“真的是……真的是你!?” 靈芝看著他,半天沒說話。當年叫她阿姨的小男孩已經長成了高大的男人,他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驚人的秘密,她也需要時間來平複自己。 她看上去一片平靜,但不知為什麽,麵對此刻的沈用晦,她就是說不出話來。道歉?苦衷?強硬?不,她一句都說不出來,不管說什麽都是錯的。 不知過了多久,沈用晦起身走向房門,他似乎放棄了對真相的追求——就到這裏吧,一切到這裏就停止吧。 他走到了門口的陰影處,而嚴昭著就靠在十公分距離的外牆上,他們近得仿佛沒有任何阻礙,隻要再往前一步,沈用晦就能發現他了。 這時,靈芝終於開口說道:“你是唯一一個同時擁有精神力和異能的人。” 沈用晦頓住。 “不知你發現了沒有,精神力和異能幾乎不能共存,擁有其中一項的人,很難再擁有另一項。你是唯一一個特殊的存在,是異能者裏唯一擁有精神力天賦的人。上一世,你是一個強大的異能者,卻沒能開發出精神力,即使擁有那麽耀眼的天賦,即使用盡一切辦法,也無法完成精神力場景的構築。” 靈芝走到他的背後,看著他的背影說,“高等文明有一項不成熟的研究,異能的本質是對暗能量的運用,而精神力的本質是能量場。碳基生命吸收暗能量的過程是被動的、不可控的。如果有了“場”,是否能把它變為可控的。” “就像地球研究的‘可控核聚變’一樣,這個課題麵臨難關,但有理論支持,也有極大希望,它研究成功的那一天,或許就是碳基人解放的日子。” “前提是必須找到一個既有異能、又有精神力的實驗對象。但已經覺醒一項能力的人,不可能覺醒另一項。要想得到符合條件的人,必須在目標還沒覺醒異能之前,讓目標被動地、無意識地構築精神力模型,覺醒異能之後,再利用模型凝聚精神力。” 沈用晦瞳孔一縮,“被動無意識地構築精神力模型……” “這就意味著,”靈芝歎了口氣,“模型場景必須給目標留下無法磨滅的深刻印象……而,‘痛苦’……” “‘痛苦’,是最容易成功的一種。” “你和我是兩個方向的實驗對象,你是被動構築精神力模型,我是精神力移植。這就是‘靈芝’的由來,她是第二個既有異能又有精神力的存在。” “我們必須進行可控暗能量的研究,你明白嗎?否則,結局永遠不會改變……” 靈芝話音未落,沈用晦奪門而出。 當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盡頭,嚴昭著緩緩轉過身。靈芝呆呆地坐在病房裏,好不容易見到兒子,卻已經沒有了激動的情緒。 “他沒看見你?” 嚴昭著搖了搖頭,坐在她身邊,沉默下來。 * 第二天,首都城城門前。 昆汀坐在那輛不知從哪個遺跡中挖出來的敞篷浮空艇裏,似笑非笑地看著下方的一群人。嚴昭著那張俊秀而麵無表情的臉始終被他納入視線範圍,這就是人類裏的最強者,他想,多麽弱小而又糊塗。 嚴昭著對麵,沈用晦冰冷而淡漠地立在那裏,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他。那雙眼睛裏好似藏了太多情緒,蠢蠢欲動,卻被表麵的安靜壓製著。 按照約定,到了他們一戰定勝負的時刻。 事實上,誰也不相信“一戰定勝負”的鬼話,沈用晦輸了,昆汀不可能放棄攻城,嚴昭著輸了,首都一方也不會束手就擒。每個人都知道昆汀是故意的,利用沈用晦,羞辱嚴昭著,可後者就是莫名其妙地答應了。 半空中,昆汀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嗬欠,道:“快點開始吧,別浪費大家時間了。” 他話音剛落,沈用晦全身猛地亮起了金屬色澤的光,直接擺開戰鬥趨勢。 “這麽聽話?”嚴昭著譏諷地笑了一聲,向前走了兩步,隨著他腳步落下,一層黑色硬甲行雲流水地從皮膚下浮現,迅速包裹了整個身軀。 昆汀怔了怔,“生物機甲?” 沈用晦抬起右手,握拳,拳峰中竟彈出了如同金剛狼一般的金屬尖刺,他直直地盯著嚴昭著,不見腳下動作,整個人就如離弦之箭一般飛速衝出。 嚴昭著不閃不避,抬臂格擋,拳刺撞在殖甲上,發出了難聽的金屬刮鳴聲。沈用晦再出拳,嚴昭著再擋,兩人一攻一守,玩起了近身格鬥,眼睛全盯在對方臉上,目光狠狠地糾纏著。 忽然,嚴昭著整個人猛地顫了一下,一個熟悉的精神力探進他的腦中,正在入侵他的精神海! “鋥!” 嚴昭著一擊即離,借著雙方對撞的反衝力,瞬間拉開距離。可是那股入侵腦海的精神力沒受到絲毫影響,它對他的大腦了若指掌,輕車熟路地叩開了所有關卡。 “混蛋,混蛋!”嚴昭著咬著牙,抬手就是一記離子炮,再也不講究什麽手下留情。 與此同時,對方見他拉遠了距離,頓時變近攻為遠攻。銳利的金屬尖刺從嚴昭著周身的空間中無形突出,閃著危險光澤的長刃神出鬼沒,很快變成高速旋轉的絞肉機,回旋鏢來來去去,詭異的運動路線完全無法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