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很難,因為孩子大多都是輾轉多手,但也非完全不行。” 李鶴誠懇地道了謝。“快走啊。”那女的回頭催道。李鶴想到,要是能讓他一下看出來,那也不叫便衣了是吧。他趕緊收回目光,三兩步趕上去帶路。他在前麵帶,那婦女在後麵跟著,一走出了長途汽車站就一路無話。路上,李鶴試圖搭搭話,那婦女麵無表情,都是用單音回答,像是嘴巴上了鎖,李鶴也就閉嘴了。李鶴將她一路帶到台球廳那棟樓背麵的鐵樓梯處,領著她踩著“咯吱咯吱”的台階上樓,在門上“叩叩叩”敲了五下,開門的是成叔。那女的壓低聲音說道:“看看貨。”成叔讓開讓她進去,李鶴想跟進去,被成叔往外推了推,帶上門,兩人站在外麵。成叔給他遞了根煙,自己也點了一根,說道:“行了行了,知道得多對你沒好處。最後賺錢了就行,好好幹,少說多做,虧待不了你。”李鶴不想和他多說,反正他的任務完成了,隨口找了個借口,轉頭就下樓,誰知道一拐彎,有個意想不到的人站在樓梯的陰影下麵。李鶴倒吸一口氣:“你怎麽在這兒,不是上學嗎?”李明澤正杵在那兒,嘴唇發白,上麵都是幹皮,臉倒是紅撲撲的,不正常的紅,眼神好像沒有焦距,一看就是生病了。李鶴趕緊上去拉他:“生病了?你們老師怎麽沒告訴我,快,回家去。”李鶴拽著他回家去,可能是病懵了,李明澤一路都沒說話。李鶴將他****坐好,就開始翻家裏的體溫計和備用藥。“我看到了。”李明澤突然說道,聲音沙沙的。李鶴不明所以:“看到什麽?”“看到你去約會了。”李鶴摸不著頭腦,轉過來,看著坐在床沿上的李明澤,將體溫計塞到李明澤的手裏,催他:“測測體溫,別是燒傻了。”不用測李明澤也知道他自己發著燒。那天他看到了李鶴和邱悄悄,他沒在那兒多看,轉身回家收拾書包回學校。他沒坐車,整個腦袋都是“嗡嗡”的,一路走回去的,走了一個多小時,太陽曬得他一身是汗,教室裏麵空調很涼,他一下子就感覺頭重腳輕。他平時甚少生病,一旦生病就不得了。一整天的課都沒有上,躺在宿舍裏,邱昊給他帶了飯堂的粥。他躺在床上,把被子裹得緊緊的,想起小時候生病的時候,也是這樣裹著被子在床上,病怏怏的,李鶴不停地燒熱水給他喝,發汗。李鶴也很急,燒水的時候不小心燙了手,罵罵咧咧的。燒到第二天,舍友建議他,不如請假回家休息一下,順便去看看醫生。高三了,每個人都很怕生病,李明澤心裏明白,雖然不太願意回家,也收拾了東西,向老師請了假回家,一路上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但他在巷子口一眼就見到了郭保誌——因為他後脖子上的紅色胎記。李明澤沒有回家,反而是順著巷子,遠遠地跟著,看見郭保誌懷裏抱著個熟睡的小孩,順著台球廳後麵的鐵樓梯上了二樓。不知道是因為發燒還是憤怒,他渾身都是燙的,嘴唇上起了幹皮,牙齒咬著撕掉了一點,嚐到了鐵鏽味。他還愣著,沒一會兒,就見到了李鶴,領著個不認識的女的上樓了,然後就聽到了成叔的話,剛才還渾身都燙,這下像是數九寒天一捧涼水澆下來,渾身都冷了。“我看見了郭保誌。”李明澤接著說道,“他抱著孩子。”李鶴麵無表情地扯起李明澤的校服,將體溫計塞到他腋下,說道:“夾住。”李明澤低頭看著他,愣愣地說道:“我都聽到了,你在幫他們賣孩子嗎?”“不是。”李鶴硬邦邦地說道。“你很缺錢嗎?”李明澤說著拿過自己的書包,粗暴地打開來,把裏麵的書倒了一地,從最裏麵拿出自己的錢包,打開,裏麵的錢全部倒在床上,“我存的錢全部給你......學費我可以自己交......”李鶴大聲說道:“不是!我是這樣的人嗎......我.......你他媽把體溫計夾好!”李明澤愣愣地坐在一堆書和零錢中間,整張臉還是紅撲撲的,眼睛也紅,水汪汪,像找不著家的小狗,可憐巴巴,看得李鶴是又生氣又氣不起來,站起來,左右踱步,不知道怎麽說,一回頭發現李明澤還在愣愣地看著自己。李鶴:“......”他隻好把事情都告訴他,也不知道他聽明白了沒有,看上去像燒傻了,別燒成腦癱了。李鶴:“李小明,你得跟我道歉。”“對不起。”李明澤從善如流,“但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說過要馬上告訴他我的,你騙人了。”他接著又輕輕地問道:“找到了之後怎麽辦,把我送走嗎?”李鶴煩躁地撓撓頭,說道:“你不是小孩子了,不是我把你送走,你可以自己決定。我看看你體溫......操,快三十九了,去醫院......”“不要。”李鶴:“不要什麽?”李明澤覺得自己如墜夢中,整個人都是飄的,聽到的所有的話都像隔了一層,聽不清楚,腦袋嗡嗡響,重得像灌了鉛,唯一能聽清楚的,是自己心髒“砰砰砰”的跳動聲,血液飛速流動,發燙沸騰。他說:“不要分開。”“起來,去醫院,”李鶴說,“不是分不分開的問題,你長大了,遲早得獨立,你不可能一輩子和我一塊兒懂嗎?別坐著了!”李明澤還是坐著沒動,渾身發軟,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著,但血液卻持續沸騰著,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像被砂紙磨過,顆粒分明。“可以的。”他說,“哥,我喜歡你。”李鶴僵住了,愣了五秒,試圖找回這個對話的邏輯,他說道:“對不起,騙人是我沒做對,我保證之後絕對不會了,起來,你得去醫院。”“哥,”李明澤說,“我喜歡你。”太清晰了,這幾個字,一個個地砸在李鶴耳朵裏,但卻讓他茫然不懂。他傻了,去看李明澤的臉,試圖從他臉上看出端倪,這或許是個低劣的、沒有幽默感的玩笑,又或許是李明澤燒傻了腦子的結果。李明澤臉上沒有表情,眨眨眼,卻有眼淚從他的眼睛裏流出來,順著臉頰往下淌。他哽咽著說:“哥,我愛你。”第三十七章 一片寂靜,房間裏像被李明澤投下了一個炸彈,方圓百裏之內,都炸得幹幹淨淨。李明澤是病暈了。李鶴這麽想著,扔給他一件薄外套讓他穿上,拽著他去醫院。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著,李鶴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李明澤是整個人都懵了,時不時吸吸鼻子,在公車的座位上都差點坐不住,一個勁往下滑。他的臉是花的,淚痕幹涸在臉上,李鶴抽了張紙巾給他,說:“擦擦臉。”李明澤好像沒聽懂他說話,隻是愣愣地看著他。李鶴嫌棄地“嘖”了一聲,把紙巾抖開,胡亂地在李明澤的臉上擦了擦。到了醫院,李鶴把他往醫院的椅子上一摁,讓他坐著,去掛了號,帶他去看診,醫生開了一堆藥,還開了三天的掛水。李鶴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就像小時候他生病了一樣,好像沒有剛才燙了。李明澤整個人都像慢半拍,傻傻的,抬頭去看李鶴,李鶴像被刺了一下似的,趕忙收起手,喊護士來給他紮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