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孟氏原就是她的一個兒媳婦,平素她也厭棄得很,挑剔家世,挑剔容貌,挑剔性情,說起來沒一樣覺得好,可心裏頭也是明白:其實四個媳婦裏麵,也就是她最恭謹守禮,一絲兒慢待也不敢的。


    這種不敢,自然不會是出自什麽長輩晚輩的尊敬,而是形勢強弱罷了。其餘的三個媳婦娘家有人,又是嫡出的女兒,她輕易也不願說的做的太過,獨獨這一個沒個底氣在身,又是最不喜歡的三子的媳婦,越發得挑剔作踐——橫豎,你也沒法子哼一聲,沒娘家支撐,沒相公寵愛,閨中也沒什麽密友,還是個不下蛋的母雞,這麽些年也就生了個病秧子。


    這一年年過去,她說慣了罵慣了,在孟氏這個三兒媳婦麵前,動輒打罵,拿著出氣順心。卻不成想,忽然間,孟氏有了一雙孿生子,得了寵愛,三房上下乃至於徐家仿佛都開始敬重她起來。她之前罵著打著沒事,可這一年,先鬧出什麽苛待媳婦的流言,後頭自己與婆婆拿著不孝的帽子,竟然還動不得她分毫!


    至於現在……


    朱氏看著在自己的眼神中,那一張張避開的,飄忽的,視若無睹的乃至於眼皮子也沒動一下的臉,原本因為動手而激動發紅的臉,漸漸地有些發白。她抿著唇不說也不動,心裏頭卻是慢慢有一點寒意爬了上來。


    “這是怎麽回事!”就在這時候,繁君出來了,她的臉色不大好看,還沒細看就是皺眉道:“姐姐還在……”這四個字才說出口,孟氏那連脂粉也掩蓋不住的蒼白臉色便投入她的眼簾。


    繁君悚然一驚,手腳竟是有些冰涼起來,她趕上去正是要說什麽,那邊王氏、朱氏兩個也是扶著兒媳婦、孫媳婦的手趕著過來。雙方一碰頭,繁君的眼神立時冷了下來,不等她們說什麽就是大聲喝令道:“扶著母親到裏頭去!再照著那些人的心思拖延下去,母親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對那些沒法子,可沒的說,連蝦皮似的也是拚不過去!”


    此時,一幹婆子丫鬟也是漸漸緩過神來,略微安靜了些,越發襯著繁君這番話聲量宏大,眾人齊心。那王氏、朱氏當場氣了個倒仰,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可這時候秦氏等人,卻是不說話了。


    也是因此,繁君一聲令下,那孟氏立時被抬了進去,外頭又有大夫來了的稟報聲。繁君一一處置妥當,也沒再瞧王氏等人一眼,隻是冷笑著留下一句話,顧自揮袖而去:“我瞅著,老太太、太太若是真箇有一點良心,少往三房來,沒得鬧出什麽人命官司。”


    那邊的蕊兒珠兒早已被攙扶退了下去,可地上一灘血仍舊是刺眼刺心,讓人忽略不過去。也是如此,那繁君的一番話出來,就算是王氏,麵上下不來,心裏頭還是忍不住埋怨朱氏:都這麽個時候,還隻顧著私怨,做事一點腦子也不懂,先前那丫鬟行事規矩,偏生拿著作伐子,鬧得如此大,眼下又是據了嘴的葫蘆一般,一句話也不會說了。著實可惱!


    可嘆自己先前過來,原是想要打探一二,尋著那淳承郡主、錦鄉侯兩家對三房究竟到了什麽地步,能否從中謀算點什麽。順便打探那碧痕的事情,孟氏、繁君等究竟知道多少等事情,這麽一鬧騰,這些都沒一點出來不說,連著日後也不好再在上麵做什麽手段了——畢竟,孟氏這一遭,瞧著還真是極險的,若在是做下去,哪怕有個長輩的身份,外頭的名聲隻怕也沒了。


    要知道,先前孟氏接了嘉獎的聖旨,已經將不孝那一巴掌加倍的打回來了,外頭也有了流言蜚語。這會子那孩子沒了或者孟氏出了點什麽,誰知道外頭的風聲會穿成什麽樣!


    想著這些,再看看有些愣怔的朱氏,猛然用拐杖敲了兩下地,冷聲道:“行了,沒在這裏當柱子,既是沒了尊貴臉麵,還留著做什麽?早些回去是正經,免得,還真的被掃帚給掃了出去!”


    這話一說,眾人都是無語。繁君在屋子裏頭冷哼一聲,絲毫不理會,隻是請大夫過來診治,而王氏、朱氏一行人陰沉著臉走出了院子,迎頭就是與那徐允謙撞麵。


    “允謙,你這個時候……”老太太沉著臉,心裏極不舒坦,不過就是鬧騰了一點出來,這三房的曾孫就是趕著出來,自己病了的時候,可沒得這事:難道這嫡親的長輩,還比不過一個婦人不成?


    誰想,這便的徐允謙聽了卻是絲毫不理會,也沒行禮,也沒說一言半句的話,仿佛眼前是空蕩蕩的每個人影一般,自顧自擦身而過,連一眼也沒留給老太太的語重心長。


    “這、這、這個不中用的孽畜!”老太太沒想到這徐允謙竟是做到這地步,臉上一陣白一陣青,半日,方才吐出這麽一句話來,狠狠拿著拐杖敲了敲地麵,就是怒氣沖沖鐵青著臉咬牙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裏,索然無味癱在榻上,愣愣出神。


    而朱氏也是有些奄奄的,見著到了老太太的地方,就沒個精神地坐在椅子裏,低頭吃茶,一絲兒的話也不曾多說。


    瞧著這狀況,秦氏、東方氏並常氏三個相互對視一眼,卻沒有上前安撫或者別的什麽,隻是令丫鬟端上新茶細點,勸著吃了幾塊糕點,也就是紛紛離去。但等走在路上的時候,那秦氏終究忍不住開口了:“二弟妹,四弟妹,你們瞧著這個景兒,該是如何處置?不怕你們笑話,我別說攔住這府裏的流言,隻怕就我那屋子裏,人人都是暗地裏傳信兒,說著這事。老太太、太太著實做得有些過了,竟是魔怔住了一般。這麽個時候,還非得過去尋隙,生生將八輩子的臉麵都丟了。若是還照這樣下去,隻怕我們徐家的名聲,還真箇成了個又‘虛’又假的玩意。”


    “如何不是!”東方氏瞅著秦氏這麽個心思愚鈍的,也說出一番道理來,自然曉得這狀況到了什麽地步,當下應承一句,順口便道:“老太太、太太她們是不必愁的,橫豎上輩子折騰得過了,這會子愛怎麽鬧騰就怎麽鬧騰。咱們身為晚輩一個字也不敢多說。可這也不是什麽好事兒,若是再折騰下去,我們也就罷了,難道女兒出嫁,兒子娶親的時候,被旁人提點著那是什麽什麽徐家,那可真真是一絲兒臉麵也沒有,好婚事也得擱下了。”


    “這事著實不能耽擱下去,若真的出了點什麽,這上上下下都得鬧騰開來了。”常氏越聽越是揪心,忍不住也將自己琢磨的說道出來:“實在說來,先前我們與三房哪裏有什麽情份?眼下更別說,竟是最疏離不過了。可淳承郡主那事兒一出,那貶官也成了一個笑話兒,說不得什麽時候就回來了。還有那錦鄉侯,我瞅著那馮氏夫人,還真有個將敏君當兒媳婦的架勢。眼下三房不同往日一般了,若是咱們順著老太太、太太,不說沾光什麽的,不得罪也算難了。”


    第五十九章支架


    三人各自說了一通。各有各的角度,各有各的想法,可一旦說完了,心裏揣摩盤算了另外兩人所說的話,由不得心裏一跳,越發得細細深思起來。一時間,三人麵麵相覷,卻都沉默下來。


    “罷了,嫂子,弟妹,咱們也就算自個倒黴,沒得湊上去。”那東方氏細細琢磨一番後,還是決定偏向三房,畢竟,這老太太也好,太太也罷,終究是內宅裏頭的事情,她們再如何,難道還真箇發作出來,將兒子孫子告個不孝不成?那可真真是大笑話了。


    連著王家、朱家的人,也不會在這上頭說話。更別說那些閑雜人等,若是籌劃得當,或許還有別的好處。而且,她們雖然在這會子想著法子,可也不會在供應上頭怠慢,隻是冷著防著一點罷了。


    三房眼下是雪上加霜的時候,自己三人若是能夠將老太太、太太轉了個方向,日後少了這方麵的牽扯,不說孟氏,那就是徐允謙他也得承情。又不是多麽費力的事情,老太太是個知道事情省心的,至於太太,也就是往年太過自在,打罵慣了,尋個別的法子替代過去或者慢慢改回來,其實也不難。


    再怎麽說,三房兩三個月必定要到燕京去了。隻要這兩三個月支應過去,下麵也就慢慢妥當了。隻是,大嫂秦氏是個愛計較的,那弟妹常氏又是暗地裏盤算精當的,自己想到了法子,卻也不好逕自提出,免得日後說起來,一個個反倒對自己生疑,心裏明明也是認了的,到時候另出一番由頭來。


    心中計議已定,那東方氏便迂迴輾轉。細細引導開來。她素日得寵也不是假的,自然是因為心思細密又計算精巧,人情應酬上麵十分有手段,嘴裏花巧,一翻手段使出來,沒多少時候那秦氏、常氏兩人都是說出一部分,當下合攏一塊,與她所想的差不多,可也算是各自心安理得,都覺得自己也是仔細想過的,並非唆使哄騙出來的念頭,接下來的日子,竟是比照著做來,各自稱心。


    這邊如此,三房那裏卻也漸漸從寒冬之中緩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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