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說,徐允謙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才抬頭與孟氏道:“早就該如此了。萬不曾想到那賤婦竟然敢做出這等事!繁君可是她親生的女兒,竟也下得了這樣的手!往日裏我想著他們兩個自小不曾隨著你,在你跟前養,怕不習慣,反倒生疏了。現在看來,竟是我錯了。”說完這話,他嘆了幾聲,抬頭看到張大夫的臉色不大對,方才反應過來不該講家醜外揚,當下咳嗽兩聲,沒有再說話,隻心裏頭暗自轉了幾個念頭。


    這張大夫聽了這話,倒是想起前幾次過來,孟氏的行止來,當下將心裏頭那個惡婦欺淩庶出女兒的念頭掐了,又感嘆一聲這小姑娘可憐,生母竟是這般作踐她,手下卻不停,立時寫了一張方子來,一麵抬頭道:“大人,按著這方子吃藥,三五日必定會有起色。到底是皮肉傷居多,骨頭卻還好,並不十分要緊。可這小姑娘經了這樣的事情,怕要擔驚受怕一陣子,那時可得好生照料,萬不能讓她自己傷了自個。”


    孟氏聽了,忙應了下來。這張大夫也是本地有名的,他素來不多嘴,所以這一帶的人家差不多都尋他看病的,此時瞧著徐允謙似乎有些訕訕,她便笑著應了,又詢問了一些禁忌,聽得差不多了,方令人與了診金,將這張大夫送出屋子。


    “這大夫可是多嘴的?”徐允謙在一邊看著,搓了搓手,瞧著人走了,到底忍不住問了一句。孟氏見了,便笑著解釋了兩句,又打發人去抓藥熬藥,那邊敏君已經使人取了膏藥過來。


    就在這時候,繁君呻吟了兩聲,慢慢睜開了雙眼。


    第四十五章流年


    “二妹妹,可好些了?”敏君轉頭瞧見,忙就是幾步湊上前來,輕聲道。雖然先前下定了決定站在孟氏這邊,不再與這繁君交往,可這一遭的事情太過出乎意料。眼瞧著這麽一個小孩子被打成那樣子,繁君心裏頭也是有些難過與同情的。


    因著如此,她看向繁君的眼神,便多了三分柔和,話音又輕柔,整個瞧來竟是極友悌關愛。那繁君先前遭了一頓毒打,心理脆弱了不少,待得緩過神來就瞧見敏君這般關係,眼裏不由閃出淚花來——自從碧痕出了事後,她便再沒關心過自己,舉動皆是斥罵,繼而開始責打,待自己竟不如這向日裏關係極不好的姐姐待自己來的好。


    想到這裏,繁君終究哭了出來。


    那邊的徐允謙與孟氏正聽了敏君的話,趕著過來,恰好瞧見繁君淚流滿頰,心裏頭都有些憐惜。到底是個小孩子,又經了這樣的事情,怕是疼得很了。孟氏心裏頭存了籠絡的心思,更是小心熨帖,一麵拿話勸著哄著,一麵又喚敏君趕緊將那膏藥取來用。邊上趕來的青蓮等人已經取了熱湯過來,預備著盥洗清理後再上藥。


    “相公,你且到那邊的屋子裏歇息一會,繁丫頭到底是小姑娘,這還得脫換衣裳呢。”孟氏連著吩咐了丫鬟幾句,又要不熱不冷的水,又要邊上放著熱湯是不是摻進去免得冷了,又要新近方得的一種什麽花露,說是對身子好,摻進水裏頭還少幾分疼痛。轉頭看著繁君漸漸止了啼哭,一邊的徐允謙也勸說的差不多了,便開口將他指使出去,免得在這裏礙手礙腳的。


    徐允謙聽了,也是應了,到底一步三回頭,出了屋子外頭候著。


    孟氏見了他這般模樣,越發拿定了心思,好聲好話地勸了繁君幾句,便令邊上的丫鬟隨著她一併褪去她的衣裳,讓敏君陪著說些話分散心神,自己卻拿了絞好的頂頂軟的棉布巾,從手腕四肢開始,一點點擦拭,再上藥。


    敏君在一邊搭著一手,一邊看著繁君的神色細細說著話,挖空了心思尋一些童話之類的故事出來,輕聲緩語說著,看著繁君雖然不說話,但神色已經漸漸精神起來,方才緩出一口氣來。


    孟氏輕手輕腳極是迅速地行動著,邊上的丫鬟也是心思靈巧手腳快的,兩下一合,竟沒有花費多時辰就是處置妥當了。一邊的墨ju將早放在一邊的衣裳抖開,幫著孟氏重新為繁君換上一身。


    衣裳是敏君舊日的,料子卻極好,正是磨去了邊角,穿起來柔軟舒適。隻是這手腳再輕快,到底是碰在傷上,有些破皮流血的地方更別說,稍稍動一下都疼。繁君經了先前一遭毒打,又經了這一遭換藥的事情,竟有些冷汗涔涔起來。眼下諸事都妥當了,她便有有些昏昏沉沉,想要睡了去。


    “好了。”孟氏鬆了一口氣,令人重頭請了徐允謙進來,自己卻將敏君並丫鬟全都打發了出去:“敏兒,你且回去做功課,若是還擔心妹妹,晚上再來也是了。你們也退下吧。”


    徐允謙看著她這樣,就知道有話要說,當下也點了點頭,令眾人都退下去,自己看了繁君一會,便走到孟氏的身邊,兩人說起話來。


    之後的事情,敏君也便不大曉得了。


    隻是沒聽著碧痕什麽事情,到了晚上去瞧繁君,她神色好了些,眼神雖還有些呆滯,但看到她的時候,明顯比平日和柔和了幾分。


    敏君陪著說了好些話,看著繁君累了,方才退下去尋孟氏:“娘,二妹妹當真要留在您這裏了?”


    “這是自然的,你爹爹也應了。”孟氏笑著揉了揉敏君的頭,眼底有些微說不出來的東西,她看著小大人似的敏君,忽然一笑,將她摟在懷裏輕聲道:“怎麽,可是覺得娘待她太好了,比你還要好?”


    “娘……”敏君拖長聲音喚了一句撒著嬌,心裏卻為自己的裝嫩行為顫了顫,隻是麵上絲毫不顯出什麽來,嘟著嘴反倒像是被孟氏說中了,很是不甘心。


    孟氏見了,越發笑了,她將頭埋在敏君的身上,聲音輕飄飄的,卻透著一些森然:“傻丫頭,你當娘真的忘了她的娘是誰?不論如何,你是我的親生女兒,她不是我的親生女兒,這事是明擺著的。我會為了她忘了你不成?你還小,不知道這裏頭的道理,等再大了些,就知道了。也是娘心軟,又怕犯了忌諱,不然,這事情可不會這般模樣。”


    說到這裏,她重頭抬起頭,看著敏君的臉,仿佛是與她說,又仿佛是與旁人說:“以後啊,你就看著吧。這二丫頭怎能及得上你?她註定就得比你第一等的,不論是這家裏的,還是外頭的,人人都會瞧得見。”


    敏君看著臉上仍舊帶著笑,目光卻出奇平靜的孟氏,心裏頭打了個寒顫,整個人都差點僵住了。隻是她自製力強,沒等孟氏反應過來,就是緩過來,依舊是帶著一點小天真的笑,道:“娘,您說什麽呢?女兒仿佛有些聽懂了,可又有些不太懂。”


    “你還小,不須明白那些東西。”孟氏笑著揉了揉敏君的頭,看著她依舊無知無覺地笑著,眼裏方滲出一些哀傷來:“該知道的終究會知道,不用知道的,那也不必知道了。哪怕不知道這個,許是會吃虧些。可娘啊,真盼著你這輩子都不必曉得這些三四五門子裏的東西。”


    聽得這話,敏君微微垂下眼,心裏有些沉甸甸的。雖然孟氏不算是個良善的,可她到底還是被逼出來的多。自己嫁的丈夫不冷不熱,拿她當擺設,一天到晚隻能瞧著丈夫和另一個女人親熱,也沒個兒子,唯一的一個女兒還總被欺負,又不受寵愛。而情敵呢?又是受寵的,又是有兒有女,到了未來,顯見著這個家都得拿在她們手裏。


    是個女人都受不住,何況,孟氏出身雖然不高,但也比碧痕好許多,又是名正言順的嫡妻,哪裏能甘心呢?而且,說到底,孟氏不曾傷了人命,哪怕算計了甚麽、難道那碧痕就不曾算計不曾謀劃了?


    想到這裏,敏君心裏頭越發的不好受,這碧痕去了,還有碧桃,還有春糙,還有春珠。便沒有這三人,她那便宜祖母還得送人來呢。兼著徐允謙瞧著也不是不近女色,甘願獨守孟氏的——他待孟氏實在不如碧痕,起碼,對碧痕他還是專情過的。


    這樣的混事,什麽時候是個盡頭啊!


    思及這些,敏君由不得抱住孟氏,有些難受著道:“難道就非得這麽過日子?就不能安安生生地過日子不成?非得折騰出那麽些女人?”


    孟氏身子一僵,沒有再說話,隻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敏君的背,抬起頭看向窗子外頭——天正青碧,雲兒朵朵雪也似的,白鳥飛還,一抹青黛色的遠山,透著山水清味。


    那日過後,敏君也知道是自己造次了,沒在這上頭再多說什麽。孟氏更不必提,竟仿佛從未聽過這話一般,依舊是天天臉上帶笑,伺候徐允謙,教養敏君繁君兩個,處置家事,日日都是這般過來。


    隻是在這幾個月,她將身邊的大丫鬟青蓮許了大管家來福的長子周平,墨ju也擇了外頭一戶殷實人家,雨杏則取了徐允謙身側的長隨安順。三人許了人家,大抵都預備在明年年底那會子嫁出去的,從此越發足不出戶,整日不是陪著孟氏幫著處事,便是做著自己的嫁妝,偶爾調教幾個即將接自己班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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