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柏嘴角**,努力壓抑揮拳的衝動,方文看出來了,不著痕跡偏過臉:“我以為你一見麵就會給我一拳,沒想到現在還能忍住,你是忍者神龜嗎?” 重拳毫不客氣捶上右臉,方文倒退兩步,呸一口吐出血水。 旁邊幾人忙團團圍住周柏,怕他控製不住情緒,方文踉蹌被拽起來,用胳膊揉腫痛的臉,抬腳走進洛局辦公室:“洛局,久仰大名,沒想到今天能和你見麵。” 沒等洛局回話,他又把目光移向程容:“喔,程容,快懷到足月了,你很了不起嘛。肚子是不是像個水球,砰一聲就要爆了?” 時隔快一年再見方文,後者還是那樣不會說話,一張口就能把人噎死。程容默默咬牙切齒,十分想像踢鉛球那樣,一腳踢飛方文的腦袋。 想踢方文的不止是他,洛局咚咚敲打桌子:“方文,這麽長時間,你躲到哪裏去了?” “輾轉偷渡去美國了”,方文麵不改色懶得隱瞞,“本想申請政治庇護,後來想想還是算了,歐美人的身體構造,還是和亞洲人有區別,在那邊可以廣泛試驗成功的技術,在這邊不一定能成功。相比較拾人牙慧,還是做到沒人能做成的事...讓我更有成就感。” 洛局沒像程容想象的那樣大發雷霆,他坐回椅子,用筆尖敲桌麵:“你的意思是,你有把握提升亞洲這邊的技術?大話誰都能說,你的自信從哪裏來?” “現成的實驗品擺在這,比一萬句辯解更有說服力”,方文低頭看程容,用目光描摹程容的肚子,“說實話,程容隻是個普通男人,和你我沒有區別,體質甚至比普通人更差。他有輕微胃潰瘍,營養吸收能力弱,很難把胚胎懷到足月。我來自首前看過報道,能健康把胚胎養到這麽大的,隻有他程容一個。你們想把他當監控對象,對嗎?” 洛局笑笑沒有回答。 四周的人沒有攔他,方文自顧自走到洛局對麵,坐在程容旁邊:“我敢保證,他生出的小孩,和世上任何一個小孩沒有區別,而他自己,頂多是個母雞下出的蛋。與其監控雞蛋,不如監控母雞,你說對嗎?” 程容忍無可忍,狠狠踩了方文一腳。 資料裏隻有方文的履曆,沒有方文的說話方式,洛局有點跟不上對方的思維:“別隻關注別人,你沒有任何可供談判的條件。最低二十年刑期,提前做好準備。” “一日三餐有保證嗎?”,方文完全沒受影響,對住在哪渾不在意,“我每天二十四小時待在實驗室,和坐牢沒什麽區別,吃飯租房還得自己掏錢。說實話我沒什麽可傍身的,隻有技術方麵,自認不會輸給任何人,隻要我真心想合作,一定會大大提升你們的效率...我秉持著基本人道主義精神說實話,你們請的那些技術專家,各個都是垃圾,沒什麽可與我比較的東西。” 程容實在聽不下去:“方文,能不能好好說話!” 話音剛落,木黑黑飛起一腳,這一腳幾乎踢在胃上,程容一把扶住桌麵,險些嘔到洛局桌上。 肚子被人用拳腳踢打,驟然而起的疼痛如此迅猛,肺腑像被人用手拽住,直直拖向地麵,程容眼底綻出血霧,疼到說不出話,僅餘的力氣隻夠他岔開腿,啊啊啊啞聲嘶嚎,拚命攥緊方文手臂。 洛局騰一下站起身,幾步跨到程容麵前:“怎麽了?” 方文看向程容的肚子,慢條斯理開口:“恭喜你,準備好-漲-奶吧。” 這一天是如此兵荒馬亂,直到坐上醫院走廊的長椅,周柏腦子裏仍走馬觀花,無數畫麵蜂擁奔進腦海,遲遲不能停息。 一上午發生的事,加起來比一年發生的還多,方文換好白大褂進入手術室,門外“手術中”三個字無比清晰,字體幻成達摩克裏斯之劍,壓在周柏頸間。 一瓶冰可樂被塞進手裏,程秋坐在他身邊,哆嗦夾出根煙,含在口裏沒點:“喝吧,不然程容出來,要怪我沒照顧好你。” 程秋不知幾天沒睡,煙頭夾在指間發抖,想掏火機都掏不出來。 “別抽了”,周柏搶過煙身,把可樂遞給她,“醫院不允許抽煙。你喝吧,我喝不下去。” “你以為我能喝下去?”,程秋嗬了一聲,抬手揉臉,“程狄和母親暫時趕不回來,現在找到這個方文,多了很重要的談判籌碼,他們要趁熱打鐵,爭取最好的結果。現在上麵口風有鬆動,隻要方文配合調查,對你們的監控程度,就能降低不少,甚至可以像拍紀錄片那樣,隻為獲得第一手數據,不會打擾你們的生活。” “嗯。” 周柏左耳進右耳出,抬頭盯著手術室的門,遲遲挪不開眼。 容容...在裏麵。 他從未聽過,容容發出那樣淒厲的哭喊。 在被推進手術室前,容容拽著他的手,一邊摟著肚子打滾,一邊見縫插針喊卡號密碼,恨不得把重要的事,全都托付給自己。 現在已經進去兩個小時,裏麵一點聲音都聽不見,進展到哪一步了,有沒有人能出來說明情況? 周柏坐不住了,在走廊裏來回轉圈,時不時擠到門邊,試圖透過門縫,看到程容的臉。 程秋被他晃的眼花,拍拍身邊的椅子:“回來坐吧,我們老程家都胯骨窄,我生那兩個混世魔王,一天一夜才生下來,程容不可能馬上出來。” “疼嗎?” 周柏冷不丁開口。 “生孩子哪有不疼的”,程秋揉搓手腕,在唇間嚼煙葉,“把渾身上下的骨頭一起敲碎...差不多那種感覺。” 周柏聽得發抖,手臂寒毛根根豎起。 “程容也算求仁得仁,造的孽都回自己身上,一點甜頭也沒嚐著”,程秋歎息一聲,向後靠上椅背,“看在他這麽喜歡你,又吃了這麽多苦的份上,我這個當姐的替他說說話,請對他好一點吧。” 周柏沒有回答,他聞不下去消毒水味,走出長廊來到小陽台,悄悄點起根煙,狠狠抽了一口。 不知為何,他煙癮越來越大,有時坐在那都難受,非得聞到尼古丁味,才能獲得安穩。 他知道這樣不對也不好,但他根本戒不掉。 好像隻有片刻的麻醉,才能換來片刻的寧靜。 陽台的牆壁上滿是油彩,周柏蹲在地上,用煙頭在上麵按出個圈。 圓圓的眼嵌進圓圓的臉,笑容有點羞澀,又帶點討好般的試探。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青春如此短暫。 他們從象牙塔離開,飛快成長為大人,在各自的領域拚搏努力,很快...就要撫養下一代了。 “下一代”這三個字,像柄金剛石鑄就的刃,直直穿進太陽穴,沿神經躥到頭頂。 天邊一聲驚雷,周柏刹時反應過來...他要當爸爸了。 木黑黑在程容肚子裏,他知道那裏住著他的小孩,時不時和小孩對話玩鬧,但肚皮裏的小孩,還是和能跑能跳的小孩不同。小孩真的要出來了,是個活生生的人,是個白白軟軟的團子,會哇哇大哭,會抱著他的腿叫爸爸...這種驟然而來的烈焰,把周柏燒成熱鍋上的螞蟻,他幾步跑回走廊,在手術室前團團打轉。 他等的焦急難受,幹脆從旁邊病房順來個枕頭,神經兮兮抱在懷裏,模擬抱小孩的動作,可惜這枕頭娃娃不太聽話,被他抱起來就滑下去,滑下去又撈起來,枕頭被蹭的黑灰一片。 程秋在旁邊看的牙酸,走過去接過枕頭,抱在懷裏給他示範:“這樣抱,這邊托著小孩的頭,這邊抱著小孩的屁股,小孩就不會掉下來,你自己試試。” 周柏試著彎起臂膀,抱一會就覺得不對:“這頭和屁股怎麽離這麽近,小孩有這麽短麽?” 程秋忍不住樂了:“當然啊,最多六七斤重,你以為能有多長?不過小孩長的快,很快就可以滿地跑了。” “不怕他滿地跑”,周柏樂了,“我的小孩,讓他有多遠跑多遠,反正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周柏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程秋不再打擾對方,她默默回去坐著,拿出手指看照片,輕撫程容青澀的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日頭漸漸落下,周柏一整天沒吃飯沒喝水,他能聽到肚子咕咕,也能感到眼前發黑,可身體裏好像住進個永動機,它不斷提供燃料,讓他變成個不知累的陀螺,在長廊上轉來轉去。 程秋有些熬不住了,靠在座椅上輕輕打盹,在周柏轉過八百五十二圈時,手術室的門“砰”一聲開了。 方文大步流星走出來,挾著一身濃濃的血腥,把小被團塞給周柏:“你兒子,接好別摔了。” 周柏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懵了,他渾渾噩噩抱著小孩,手腳都不知往哪擺,下意識抬頭往手術室看:“容容呢?我要進去看他。” 他說著就要往裏闖,方文忙把他攔下:“衣服都沒消毒,哪能這麽進去。小孩很健康,程容身體素質差,還要多觀察幾天。一會我推他進普通病房,你先看看兒子吧。” 周柏看看小孩的臉,隱約有點嫌棄:“皺巴巴的,像個沒長開的猴子。” 方文平鋪直敘接話:“眼睛鼻子嘴,和你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周柏:“...” 木黑黑被護士抱走觀察,周柏換好衣服進入程容病房,避開紮進血管的針頭,握住程容的手。 程容麻醉剛過,迷迷糊糊動動,緩緩把眼睛掀開條縫,回握周柏掌心。 經曆了長久的、撕心裂肺的疼痛,程容憔悴的厲害,整個人陷進床褥,像張薄薄的紙片,被子裏看不出什麽起伏。 “黑黑...” 程容嘶啞開口,兩個字崩的格外沙啞,幾乎聽不清楚。 “黑黑特別好,方文說他特別健康,指標一切正常”,周柏摸摸程容的臉,幫他抹幹冷汗,“你要養好身體,才能過去看他,聽懂了嗎?” “長的、什麽樣子?”,程容用不出太大力氣,隻能在周柏掌心畫圈,“像你、還是像我?” “像你”,周柏昧著良心,把那小猴子的五官,往程容臉上貼,“特別像你,和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怎麽、怎麽這樣”,程容急了,眼眶含淚要坐起來,“又醜又黑,怎麽能像我,不行,像你才行...” 這時候哪能讓人起來,周柏忙按下程容,不斷安撫對方:“好了好了我說實話...我占百分之八十,你占百分之二十,滿意了嗎?” “滿意...”,程容咂咂嘴,心滿意足挪過腦袋,往周柏掌心埋,“我掐指一算,他肯定特別黏你,但你...必須雨露均沾,不能獨寵黑黑。” “不然呢,你要怎樣?” 程容嘿嘿傻笑,順著話頭接著演:“不然,我就禍亂後宮,讓你江山不保...” 疼痛耗費太多精力,程容困的厲害,幾乎強撐著和周柏說話,周柏看出來了,起身幫他掖好被子:“你多睡會,等你醒了我再進來。” “不要不要不要”,程容一疊聲說了好幾個不要,指頭牢牢勾住周柏,“你別走,就在這陪我。” “在這陪你,你就不疼也不困了?” “差不多”,程容在枕上點頭,眼皮快掀不起來,“你比杜冷丁厲害多了,隻要你陪著我,我吃的飽,睡得香...對了,給木黑黑起什麽名?” 程容不知哪來的精力,強撐著說出這麽多話,他全身心叫囂著想睡覺想休息,可身上傷口疼,腦子裏懸著事,怎麽也睡不安穩。 “沒請八字先生,我也不知道他五行缺什麽,該給他補什麽”,周柏捏捏程容的手,幫他蓋住眼睛,“如果隻憑個人喜好,想給他起名為周容青。” 程容咂咂嘴,小聲嘟囔這個名字:“好像還挺好聽,名字...有什麽寓意?” “青春意味著大膽、自由和包容”,周柏輕捏程容的手,幫程容化開手背淤血,“希望他可以快樂長大,大膽試錯,做他想做的事,不要擔心失敗。” ...而且,裏麵還鑲嵌著我們的名字。 這句話周柏沒說,但他相信程容懂得。 世事如此無常,他曾失去愛人、失去友情、失去辛苦攢下的金錢,也曾失去暢想過千萬次的,屬於他自己的家庭。 而現在,在這間小小的病房裏,在相互握緊的掌心中,他曾失去的一切,原原本本、徹徹底底,重新回到了他身邊。 他仿佛被琥珀包裹其中,等待千年萬年,隻為等待一個,被人握住的瞬間。 容容握住了他的掌心。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文名“南風吹又生”,正文完結在木黑黑出生,也算比較圓滿,大家還有什麽想看的嗎?歡迎點梗,也許會寫在番外裏~第61章 番外 新手奶爸二三事(一) 程容做手術時失血過多,像棵被抽幹水分的蔬菜,蔫巴巴軟進床褥,眼皮都不想抬。周柏每天熬好雞湯,連哄帶勸喂他,哄動這大佛屈尊降貴張嘴,喝上幾口又黏回枕頭,睡得人事不知。 後麵幾天程容有了精神,不顧傷口疼趴在床邊,緊張兮兮盯著木黑黑,看小孩吧唧嘴吐泡泡,乖巧可愛的不像話。 “他怎麽出來了這麽聽話”,程容拍打後背,示意周柏向上揉捏,“對對對,就那裏就那裏,躺的太久了,肩膀硬的像方磚...他在我肚裏的時候,明明是個混世魔王,絲毫不懂憐香惜容,出來了是怎麽回事,知道落地成人回不去了,幹脆破罐子破摔?” 周柏用力捏他後頸,程容被捏的吱哇亂叫:“疼疼疼,輕點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