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其實……” “什麽?” “做了一部分……一部分、一部分胃部切除……” 緊繃的弦,突然斷了。 周柏雷霆震怒,像被當頭轟了一槍,他抓住程容衣領,將後者一把提起,怒氣撲到程容臉上:“什麽時候的事?多久了?你這段時間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就是因為這個?為什麽瞞著我?這麽重要的事,為什麽要瞞著我?起來,我現在開車,你穿衣服,我帶你去複查,馬上就走!” 他氣的在屋裏打轉,幾下把衣服套在身上,又從衣櫃裏拽自己外套,把程容裹成團子,扛在肩上向外奔。 程容足足愣了幾秒,大頭朝下才反應過來,他手忙腳亂拍周柏後背,拚著吃奶的力氣,把周柏蹬開,囫圇翻回床上,捂住小腹往床頭躲:“我……我有專門的醫生!藥一直在吃!中藥西藥都在吃!一顆藥也沒少吃!醫生、醫生是我爸的學生!特別厲害!我已經好多了!” “這叫好多了?”,周柏皮笑肉不笑,五官怒到快聚攏成團,“哪裏來的庸醫……那之前呢?靠吃空氣活著?“ 程容不知第幾次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都覺得信用告急,他被逼的滿頭大汗,恨不得奪門而出:“之前、之前比現在更嚴重,剛做完手術的時候,水都喝不下去,靠喝葡萄糖、打營養液活著,一周瘦了四五斤……” 他這段話說的半真半假,不敢直視周柏,隻敢用餘光往門口瞟,隨時準備逃跑。 周柏抱臂站著,隨著程容越說越多越說越慘,他的表情漸漸鬆動,直至恢複平靜。 “然後……然後就回來找你……看到你和莊炳仁在一起……” 他試圖靠轉移注意力,讓周柏想到別人,不要揪住他不放,然而周柏絲毫不為所動,耳尖都沒動一下,仍牢牢盯緊他的臉。 “真的嗎?” 周柏驟然開口,這問話像柄寒刀,切開程容的謊言,抖落一地渣滓。 他上前兩步,把程容壓倒在床,掌心的空隙像閘刀的刃,橫到程容頸邊:“程容,你聽清楚……我對你仁至義盡,不會再後退半步,別再消耗我的信任。你如果再騙我,我不會再……相信你。” 這段話對程容來說……稱得上雷霆萬鈞。 他知道周柏已忍到極限,吐出的每個字都擲地有聲,沒有絲毫轉圜。 周柏被怒火裹挾,眼底是一次次被傷害後隱藏的不安,他甚至能從那緊鎖的眉頭下,看到周柏破土而出的、壓抑不住的失望。 如果、如果再騙周柏…… 如果、如果再傷害周柏…… 三番五次欺騙傷害周柏,鐵人也會寒了心涼了膽,徹底放棄他吧…… 不然、不然就說了吧…… 周柏那麽喜歡小孩,即使會說狠話,應該不會真的要他打掉…… 不對、不對,以他現在吃什麽吐什麽的狀態,瘦到快三位數都不到,隻隨口胡謅一個胃病,都把周柏氣的跳腳,扛起他往醫院跑,如果告訴他實話…… 短短數秒的時間,程容的心智被擰成麻花,千百個念頭交纏環繞,將他綁成水粽,絲毫動彈不得。 熟悉的鈴音打破僵局,周柏扭頭看手機,騰出手接個電話,登時神色大變,急匆匆往外走:“什麽時候的事?是哪家公司?我馬上過去。” 周柏甩門出去,程容忙跟著跳下床,光腳跑到門邊。聽周柏的意思,直覺是諾天控股出了問題,他想跟過去問問,強烈的低血糖驟然襲來,熬的他眼前發黑,兩腿發軟往地上撲。 他強撐力氣,拖腳走到門邊,踉蹌扶住把手,僅存的意隻夠他彎曲雙腿,搖晃癱倒在門前。 腦海裏卷過很多畫麵,各個光怪陸離、血肉橫飛,在神經線上彈撥敲打,令他在昏迷中也眉頭緊鎖、翻來覆去,遲遲不能醒來。 他夢到自己躺在巨大的寒冰上,兩腿被大力分開,小腹比隆起的山丘還要高聳,小孩拚命往下擠,他疼得目眥盡裂、呼天搶地,旁邊仍沒人回應,甚至沒人握他的手,隻有呼嘯海風,在耳邊赫赫作鳴。 畫麵一轉,他又躺上火山噴發後的地表,後背皮膚好似躺上火舌,燒焦的肉皮味濃到刺鼻,他不敢抬頭也不敢睜眼,肚皮龐大如鼓,且在不斷顫動,小孩拚命想往下擠,而他根本不敢分腿,渾身抖若篩糠,牢牢把小孩困在腹中。 “怕什麽?”,熟悉的聲音縈繞在耳邊,溫柔卻飽含涼意,“把它剖出來,你就安全了。” “我不要……不要安全”,程容在夢中哭喊,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方文說不讓剖……刨了小孩會死的,不要小孩死掉……嗚……” “無所謂的”,那個聲音靠近程容,像塞壬的歌聲,引誘他沉淪深海,“即使生下來,這個小孩……我也不要。” 程容猛然睜開雙眼。 天旋地轉間,房頂的天花板都在打轉,單調幾何在眼前縮小放大,冷卻凝固成團。 程容躺在地上,大口喘息,擂鼓般的心跳錘擊胸口,在喉間咚咚作鳴。 他口渴的厲害,跌撞挪到桌邊,喝下一大口水,沒等咽下又吐個精光。 房間裏太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靜默的令人恐懼。 程容哆嗦拿起遙控器,把落灰的電視打開,沒管打開的是什麽台,隻隨意放著,轉身給自己煮泡麵吃。 打開外封,撕開硬皮,放調料包,燒水,對,還得燒水,去哪燒水…… 程容渾渾噩噩找水壺,電視裏傳來單調的播報音:“今日新聞早間播報,感謝您的關注。今早六點十五分,在d市福辰小區3棟503室,警方發現第三例男性孕子死亡事件,死亡人二十三歲,是d市理工大學計算機係的在讀學生,這已經是本月內發生的第三起惡性 事件,影響極為惡劣,警方正加大搜捕力度……” 後麵的話,程容聽不清了。 即使畫麵上都是馬賽克,他也看到了模糊的紅,一大片血從客廳流向門口,房間裏幾個人走來走去,地上都是雜亂的血印。 程容一口麵都吃不下去,幾步跑回臥室,急匆匆拿手機給方文撥號。 他知道不止方文一個人在做這類手術,但技術都大同小異,如果有人因此……那他……那他…… 他又急又怕,兩眼充血,手心滑得握不住手機。 平時方文都是秒接,再不濟發信息也能秒回,這次他打了足足半個小時,那邊都無人接聽。 他六神無主,換號再打,對麵直接顯示關機狀態,不知是不是屏蔽了所有陌生來電。 程容呆呆坐在床上,環抱雙膝,把腦袋埋進膝間。 他第一次清晰的認識到……他到底做出了什麽事。 他做出了怎樣不可原諒的事。 因為他的自私和衝動,把他和身邊的愛人親人,置於了怎樣的境地。 身旁手機嗡嗡作響,程容差點從床上蹦起,他猛然掠過手機,剛想接聽就發現不對,這不是……方文的號碼,是程秋的號碼。 姐姐程秋有兩個號碼,一個緊急一個非緊急,用於緊急聯絡的這個……她曾千叮嚀萬囑咐,無論處在什麽樣的環境中,程容都必須馬上接聽。 鈴音變成催命的符咒,程容死死盯著它,遲遲不敢靠近。 作者有話要說: ps:高鐵太吵了隻能先寫到這,先發這些吧。再次感謝金主爸爸爸捧花kiki、被氣哭的kiki(你們兩位可以組成好姐妹嘿嘿)、uta、kennydeqi、withanorchid、徐二狗、青黎的玉佩支持,以及中二某少年,盲打你名字太容易了2333~也感謝朋友們的評論,看評論時最有激情了~第41章 程容對姐姐程秋的恐懼,深深刻在基因裏,即使大腦叫囂著別接別接,手腳還是不聽使喚,顫巍巍按下接聽。 “程容,怎麽這麽晚才接,不敢接我電話?” “我、不是、沒有……” “我又不會吃了你,怎麽每次接我電話,都嚇成那樣?” “我……沒有……不是……我不怕……” “這次給你打電話,是有件事通知你。這麽長時間過去,你曆練的差不多了,手裏那些資源,以後不準再跟,全部交給我處理。” 程容被程秋當頭一棒,敲的眼冒金星,手指差點握不住手機:“姐……怎麽回事……為什麽……這麽突然?” “還敢問為什麽?你自己想想為什麽!”,程秋說到這裏,氣不打一處來,連珠炮似的質問,“我再不插手,你是不是要把我們的資源,全部讓給諾天控股?問你什麽都不說,如果談好了利潤,也情有可原,連利潤都不談,誰知你腦子裏在想什麽!我是不是告訴過你,我們也要進這塊市場?現在財富中心建起來了,上下遊渠道談的差不多,你手裏那些資源,我也打過招呼,和諾天的合作暫時中止,我們會提供更好的服務。” 程容原本被吵的頭疼欲裂,一段話聽得支離破碎,但程秋的最後一句,像長針刺進大腦,逼得他瞬間清醒:“姐!姐!不行!這個不行!他們一定要和諾天合作!” “為什麽?”,程秋曲起指骨,冷冷逼問,“諾天率先進入市場,但他們做股權起家,線上都是浮動產品,還成立諾信資產做上遊,上麵下麵的利潤,他們都要吃盡。有時上個破爛債權,也被瞬間搶光,為什麽?物以稀為貴,他們實力不夠,拿不到優質資產,但客戶需求在那,死馬得當活馬醫。而那些企業客戶,對資金流動要求高、對資金安全要求更高,一天到一年的債權產品,他們通通都要。這些資產,諾天拿的到嗎?給的出嗎?能保證投資收益嗎?” “……” 程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姐姐說的在理,周柏和他都用了全力,還是摸不到諾天員工持股的業績標準。有時客戶明確提出需求,諾天給不出對應的產品,這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力氣使不出來,空落落的也會迷茫,還不知如何轉變。 “還有”,程秋又想起什麽,話尾一轉,“你和那個……叫什麽,對,叫周柏的,是什麽關係?” 程容向後一躲,後腦勺磕上牆麵,整個人像條被按上菜板的八爪魚,手忙腳亂握不穩手機。口舌像被砍掉一半,支吾哼唧半天,才憋出幾字:“沒、沒什麽……” “真的嗎?”,程秋顯然不信,兩條細眉攏作一團,直直逼問程容,“我已經問清楚了,他就是你在諾天的合作對象,諾天少說也有上千人,為什麽隻和他合作?如果利潤夠高也能理解,你又不求利潤,你圖什麽?如果是個女孩……你老大不小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腦子一熱墜入愛河,用資源當聘禮,我也勉強理解。但他是個男人,親兄弟還算明賬呢,你和他之間,關係得好到什麽程度?” 程容心頭一抖,下意識按斷通話,他直直盯著小屏幕,丟火鉗似的扔掉手機,把手臂挪上小腹,整個人往床上栽,側身蜷縮起來。 他同手同腳拽來被子,把自己裹成肉繭,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姐姐已經查出周柏,遲早也會發現他們的關係。 喜歡男人已經稱得上驚世駭俗,自己又一意孤行懷上小孩,和怪物有什麽區別。 母親那邊的堂兄弟姐妹,以及親姐親哥,都按部就班讀書上學、去國外留學鍍金,回來繼承家業、結婚生子,鮮少有像他這樣普本畢業、專業馬虎、在事業上毫無建樹的‘人物’。 何況這樣的他,還喜歡男人,還不顧後果懷了孕,以後還會張開雙腿,拚命生下小孩。 太可怕了。 太離經叛道了。 太大逆不道了。 程容這輩子全部的勇氣,都用在了當時的手術上,殘留的懦弱後知後覺撲來,在他心口張牙舞爪,揪住他沉向恐懼的深海。 不止是姐姐,周柏也早晚會發現他懷孕的事實。 周柏三番五次試探,都被他用各種理由搪塞,但隨著月份增大,他的肚子會像皮球一樣鼓起,隻要被抓去醫院,怎樣都逃不了的。 周柏和姐姐,會讓他生下小孩嗎? 不可能的。 不能留在這裏,他得離開,得跑的遠遠的,說不定警方正在搜捕,他得趁被警方控住前找到方文,保證到足月的時候,他能順利生下小孩。 程容像隻被驚嚇過度的倉鼠,連滾帶爬逃下床,嘰嘰叫著在屋裏亂竄,塞幾件衣服進背包,臨出門想起沒帶證件,又把證件塞進口袋,跑出樓道餓的厲害,又衝回屋子,把沒泡開的麵捧起,囫圇填入腹中。肚裏的胚胎仿佛受夠了泡麵,雖然沒長出四肢,仍靠意念拳打腳踢,把程容折騰的幹嘔不停,一路扶牆進了手機維修部,換了手機換了卡,把原來的卡一折兩半,隨手拋進路邊垃圾箱。 他不敢在g市待太久,買機票又來不及,隻得臨時買站票登上火車,回老家方文的診所去找方文。 他走的著急,沒把電視關掉,新聞播報的聲音仍在繼續:“……警方正與幾家大型數據采集公司合作,力求盡快得到相關信息,同時也請廣大市民留意,如發現行蹤詭異、身形奇特的男人,請立即通知警方……” “經理!”,莊炳仁的助理衝進辦公室,興衝衝舉著芯片,“找到了!” 莊炳仁熬了幾夜,正困得昏昏欲睡,被這聲叫喊扯動神經,徹底清醒過來。他忙不迭站起,椅子摩擦地麵,發出刺耳鳴響:“找到什麽了?” “一個疑似男性孕子的嫌疑人!您猜怎麽著,這人就在g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