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再三,連著向傅硯要了三次煙,第四次的時候,對方拒絕了他的要求。伸到傅硯麵前討煙的手被對方捏在了掌心,很用力,掙脫不開。但也僅僅是握著,沒有更多舉動,沒有出言相勸,傳遞著毋庸置疑的保護欲,如此可靠,令人安心。夏璟內心動搖不已。這不是一個值得讓人知道的故事,但又無法遏製自己想要傾訴的欲望。他忍得太久了,久到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些詭異的錯覺,仿佛自己壓抑了十幾年,就是為了等眼前這個人出現,讓他把束之高閣的記憶攤開在陽光之下,腐爛也好蒸發也罷,將生命裏承載著毀滅與新生的力量交到對方手上。這感覺非常不可思議。夏璟吸了吸鼻子,目光定格在他們交握的手上,傅硯那雙手很漂亮,修長有力,骨節明晰。他盯著皮膚下青色的血管,有些茫然地掀起眼皮,追著那幾道凸起痕跡,看著它們隱匿在手腕處。它們錯綜複雜地埋在身體裏,總有幾條通往心髒的位置。腕關節輕輕一扭,手掌覆上那不甚清晰的經絡,夏璟在傅硯的手背上來回撫摸,像是在積聚勇氣,循序漸進地從喉嚨裏擠壓出一個破碎的音節:“我——”可是還不夠,他不自覺捏緊對方的手,給了自己一個深呼吸的時間:“就是,關於我家裏……”“噓……”傅硯將掌心蓋在了他的唇上,堵住了呼之欲出的故事。夏璟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睫毛矜持地顫了幾下,眼看傅硯的臉離他越來越近,瞳孔中自己的神情也越來越清晰,直到視覺不堪重負,模糊了眼前的光景。傅硯輕柔的安撫攜著他的氣息撲麵而來:“不用勉強告訴我,我時間很多,耐心也很多,你可以慢慢來。”對方顯得沉著而有涵養,可夏璟想解釋,不是不願說,是怕你不想聽。他瞪大眼,卻什麽也看不清,隻覺得有吻溫柔地落到眼角,像是要舔走那裏並不存在的淚水。“傅硯,”夏璟抓住他的手,將之貼在自己臉上,“我不是不想說,可是你想知道嗎?”他一錯不錯地看著對方,宛如一個虔誠的懺悔者。傅硯似乎很意外,順從地捧住他的臉:“為什麽會這麽想?”拇指在他顴骨上來回摩挲,很確定地告訴他,“我想知道,關於你的一切。”這句話就像一顆定心丸,令夏璟全身的細胞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他朝傅硯調皮地翹起一側嘴角,盡量將輕鬆自在表現在臉上:“我七歲那年,母親自殺去世了——”七歲的夏璟在某天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自己的父親和一個陌生的阿姨在一起。兩人並沒有任何出格的舉動,隻是麵對麵站著,神色自如地交談了幾句,很快就分開了。夏璟躲在路邊一棵樹後,偷偷把自己藏起來。他不想打擾大人們的聊天,本想等那位阿姨離開後,衝上去給父親一個驚喜的擁抱,但在看到父親臉上那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後,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小孩子很敏感,他知道父親很難過,頓時不知所措起來。該怎麽辦?爸爸好像要哭了,自己哭的時候都是怎麽做的?對了,告訴媽媽,媽媽一定有辦法的。夏璟轉身就往家裏跑。天氣很熱,他跑得一身臭汗,進了家門,就撲進母親懷裏,把自己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對方。然後,家裏就再沒有一天安寧的日子。七歲的夏璟有時候覺得,是不是自己做錯了,因為自從他把所見所聞告訴母親,她就再沒有對自己笑過,也不會親自己了。原本幸福美滿的生活變成了永無止盡的爭吵,當然,都是母親單方麵的發泄。她摔東西,大吼大叫,對父親拳打腳踢,甚至想要動手揍自己。父親隻有在母親控製不住想要打自己的時候才會出麵阻止,其他時候,多數是由她任意發難。夏璟變得不喜歡母親,整天悶悶不樂,提心吊膽地看著唐琬的臉色。他還安慰父親,讓夏維年不要難過。他說,媽媽不要你,我要你。他擅自將唐琬視作敵人,和夏維年統一了戰線。而這個時候,夏維年就會勸他,不要恨媽媽,媽媽還是愛你的。這樣過了大概半年,有一天,唐琬突然心平氣和,把夏璟叫到自己的房內,告訴他自己有話要說。夏維年不在,習慣了母親歇斯底裏的夏璟其實有些害怕,但他不想讓母親發現這一點,他怕唐琬會因此難過,所以對她的話言聽計從。進入房間後,唐琬鎖上房門,把夏璟抱到自己的腿上,輕聲細語地問他,知不知道那時候和爸爸在一起的女人是誰。夏璟很久沒有被母親這樣抱了,久違的溫暖讓他放鬆了警惕,隻覺得非常開心。他告訴唐琬,自己不認識那個阿姨。唐琬親了他一口,說,夏璟,你記住,那是小三,是破壞別人家庭幸福的壞蛋,他和你的爸爸一樣可惡。夏璟懵懵懂懂,不太理解母親說了什麽,但唐琬顯然不想再作任何解釋。他把夏璟放到地上,揉了揉他的頭發,然後哭了。唐琬一掉眼淚,夏璟跟著也哭了起來。他們抱在一起,唐琬崩潰地大叫,你爸爸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夏璟跟著哭喊,媽媽我要你,我要你的,爸爸和你我都要的。唐琬仿佛才是需要安慰的小孩,她讓夏璟說,要永遠和媽媽在一起,不要丟下媽媽。她說一句,夏璟重複一句,將誓言深深地刻進身體裏。她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可唐琬食言了。就在同一天,在這間房間內,她當著夏璟的麵,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第39章 感受到傅硯箍緊的手臂力量,夏璟拍了拍他的背:“沒事。”說出母親自殺的真相後,傅硯把他摟進了懷裏。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場災難,更何況它發生在一個七歲的孩子身上。傅硯一手按住他的後頸,一手鬆誇誇地勾著他的腰,以一個全然接受的姿態,將他安置在自己最近的保護範圍內。夏璟順從地伏在他的身上,扭頭笑了兩聲,呼吸蹭了蹭對方的脖子:“我們哭完後,她讓我先睡一覺,就在她的床上。我很累,一躺下就睡著了,但或許母子連心,那一覺睡得很不安穩,噩夢連連。然後不知怎麽,就突然驚醒了。”房間裏很暗,厚重的窗簾擋住了外界的光,夏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但或許天色已經不早了。關於這些細節,他的記憶很模糊。他赤著腳,下床踩到木地板,走了幾步路,發現腳底黏黏的,差點滑了一跤。唐琬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垂著頭,整個人躲藏在黑暗的陰影中,隻能看到一個不太清楚的輪廓。“可能是出於趨利避害的本能,我不敢走過去,就先去開了燈。”燈光亮起後,紅色填滿了夏璟的視線,到處都是叫人膽戰心驚的血汙。地上,牆上,家具上,就像是唐琬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遺言,是她最為瘋狂的發泄。夏璟深深吸了口氣,試圖用傅硯身上的味道安撫自己,“她坐在那裏,很安靜,就像睡著了,可是身上有數不清的傷口,血都流光了……”傅硯猛地扯著他的頭發,將他拉開些許。夏璟揚起脖子,露出一雙灰暗的眼睛,但眼眶幹澀,沒有淚水。或許在很久以前,這份回憶曾經常夢魘裏反複膠著,直至麻木。“別想了。”傅硯按住他的後腦勺,凶狠地吻了下去。吻是解藥,緩解疼痛,又是毒藥,令人上癮。他們太過投入,狼狽不已,以至於忘記呼吸。夏璟掐了把傅硯的腰,笑著推開這個再度讓自己嘴唇見血的男人,讓他邊兒去冷靜冷靜。傅硯跟無賴似的不肯鬆手,對著他的屁股又掐又揉,說一桌子醬料別浪費,要在這張桌子上吃了他。傅硯當然不是真的要這麽幹,隻是笨拙地想將夏璟從回憶裏拉出來。敘述的過程中,夏璟看起來很冷靜,不停地告訴傅硯自己沒事。然而過度強調,反而暴露了心虛,但傅硯沒有拆穿他。“那之後的事情,我不太記得。”唐琬自殺後,夏璟休學了一年,頻繁出入於醫院進行心理治療,身邊所有的親戚看到他都露出一臉同情。他記得母親生前說過的話,可夏維年對他很好,怎麽都和唐琬口中的壞蛋聯係不到一起。直到一年後,他那個慈愛的父親和許茹結婚,原本朦朧的、被刻意忽略的猜測變為事實,母親在去世前近乎歇斯底裏的舉動也有了妥帖的解釋。尖刀刺破真相,懵懂的少年突然什麽都懂了。“那段時間,親戚們經常說——小孩子又做錯了什麽。可我總是在想,如果一開始,我沒把看到夏維年和許茹在一起這件事告訴我媽,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那些事了。”夏璟定定直視前方,無神的視線仿佛落在了另一個空間,他的假設早就被自己冠上確切的答案,便不再祈求有人能撫慰那可有可無的疑惑。盡管美滿的生活或許隻是自欺欺人的假象,但比起這支離破碎的真實要好太多。夏璟貪戀七歲以前的人生,父慈母愛,闔家歡樂,但是那麽短暫。他憎恨父親,也厭棄破壞了這份美好的自己,不需要理由,不需要邏輯,然而結果已經發生,沒有挽回的餘地。“我知道這種事早晚都會……但是,萬一有更好的辦法,我媽或許就、或許不會那麽早就……我也知道這樣很自私,可還是希望,那些快樂的日子能持久一些……”夏璟擼了把劉海,斷斷續續地梳理著自己的解釋,連話也說得顛三倒四,“我錯了嗎?”這麽做錯了嗎?還是,這麽想錯了嗎?旁觀者清,當事人卻無法走出來。與其說這麽問是為了尋求答案,不如說,他是在對當年的事發起質問,對當年的自己發出責難。他認定自己下意識的行為破壞了家庭的和睦,而他渴望的生活,代價卻是對母親的欺瞞,僅僅產生這樣的念頭,就讓夏璟感到無地自容。對父親的憎恨,對母親的愧疚,以及對自己的懊悔與苛責,他被這些錯綜複雜的情緒折磨了這麽多年,偏執得無藥可救,又該去向誰進行懺悔、祈求原諒。夏璟仰起頭,眼睛輕輕一眨,好像在說,看,你都知道了。那副表情,虔誠又無辜。他在等待傅硯的審判,別人都無所謂,唯獨這個男人,在向他坦白自己所有的罪行後,依然索求的是完完整整的無罪判決。傅硯捧起他的臉,一心一意地注視著那雙眼睛:“你沒有錯。”父親出軌不是你的錯,母親自殺也不是你的錯,至於七歲的你所做的一切,更是沒有任何過錯。夏璟閉上眼睛,至少這一刻,他決定暫時原諒自己。眼看天色已晚,他們也打算離開。出了房間,走廊上空蕩蕩的,沒有其他客人,也不見服務人員。傅硯說劉清池應該在廚房,便領著夏璟朝後院走去。離廚房還有一段距離,就聽見熱火朝天的炒菜聲。傅硯站到窗戶邊,朝裏頭望了一眼,不禁笑道:“我還說他廚藝怎麽突飛猛進,原來這是請了個外援。”夏璟被他擋住視線,看不見房裏景致,隻能好奇地伸長脖子。蒸汽繚繞,雲霧騰騰,灶台前麵,兩個男人湊在一起。高個的是劉清池,矮一些的,看起來很年輕,卻是他在掌勺,姿勢熟練,技藝精湛,一副米其林大廚的架勢。劉清池在一旁看得認認真真,也不知道是針對廚藝,還是在看這人。兩人沒有打擾,偷偷退了出去。傅硯沉思半晌,突然哂道:“劉清池這是為愛當1了?總不能是那孩子在上麵吧。”夏璟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隻要有心,沒什麽不可能。”第40章 回家後不久,兩人又廝混到了床上。夏璟熟稔地打開胯,接納傅硯的入侵,他汗涔涔地躺在對方身下,說著叫人臉紅心跳的汙言穢語。男人在這方麵似乎都天賦異稟,在上床的時候腦子裏住著一位文豪,就算位置反轉,撩撥的情話也能信手拈來。夏璟不覺得這些挑逗能讓身經百戰的傅硯害羞,但對方通紅的耳尖在他眼中又著實可愛。或許是情欲高漲所致,傅硯在他身上發了狠,不要命地往那深處挺進,恨不得把囊袋也一並塞進去那般用力,叫囂著最直白的占有欲,給那銷魂之地標記上自己的所有權。夏璟抱住傅硯後背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又被傅硯我再手中虔誠地親吻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