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從樓道裏被雙手反押著推出來的時候,我拚命掙脫開警戒線前的壓製,嘶鳴著喊他的名字,我想靠近他,但是周圍有無數影子壓住了我的手腳,他們是暴雨澆灌出來的藤蔓,把我摁在地上,輕易得要摁一尾自不量力的魚。黎凱一定也看見我了,他的眼神從空洞的茫然變成出離的憤怒,周圍的警察先是被他掙脫開,但很快用警棍和手槍壓製住了瘋狂的他,他膝蓋和背挨了很多下,那些人壓著他跪在地上,周圍人群驚恐的目光忌憚又沸揚地看著我們。黎凱雙膝屈折,仍在不斷掙紮,他跪在那些難聽的議論中,跪在槍棍手銬下,跪在我充血幹澀的雙眼裏,像一頭受傷流血的困獸。我趴在地上,無力掙開身上的數雙手,隻能徒勞地喊:“放開他!你們停手!放開!”不知道有沒有人聽到我講話,他們增加了一倍警力押著黎凱上了警車,身後有人把我拉起來,給我拍拍衣服上的塵土,在我耳邊勸了些什麽,但我好像失聰了,一句也沒聽見。隻記得黎凱上車之前,短暫地看我那一眼和那個寬慰的笑,他好像還說了句什麽,但我沒看懂。現場已經封鎖,警局很快傳喚我調查,他們說死者一共身重四刀,刀刀要害,從監控來看是死者先入室搶劫,然後才被反殺。警察盤問我和黎凱的關係,問我知不知道他平時都在服藥,要我出具他的精神狀態證明……魏銘幫我擋下這些刁鑽的提問,隻說一切等律師來。我通通聽不清了,魏銘告訴我要做正當防衛的無罪辯護,老爺子安排的律師團已經在路上了。他把我送到一個臨時落腳的酒店就匆匆去接應其他人,我像個遊魂似的在門口站了半響,不知道怎麽坐上了回家的地鐵,站台上人來人往,我忽然明白了黎凱被押上車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麽,他說——小浣熊,別哭了。我終於在地鐵站嚎啕大哭,跌坐在地上委屈得像被全世界拋棄的小孩,夏季以一場暴雨姍姍來遲,把高考後的狂歡和喜悅衝刷得一幹二淨,這個夏天留給我的最後印象,是他在說,小浣熊,別哭了。因為他不能抱我了,所以別哭了。第27章 概要:火根據監控顯示,6月8號下午15:30分,趙華辛混進小區時袖管裏不自然地藏著東西,且腳步踉蹌,經法醫屍檢過後判定他當時的確飲酒過度。他以前跟蹤過黎凱,自然知道具體樓層,這小區一梯兩戶,黎凱一出門就撞見在走廊上亂晃的趙華辛,兩人起了爭執,混亂的打鬥中黎凱搶過趙華辛身上的那把刀進行反殺。整個過程不到一小時,但趙華辛並沒有非常積極的進攻意識,他當時喝了酒,從體力上來說本就不敵,黎凱雖然有精神病史,但在實施反抗的過程中,無法判斷他是否發病,是否有主觀上的故意過失。一開始,魏銘告訴我律師團的思路是盡量按照正當防衛去做無罪辯護,雖然目前了解到的部分證據不是特別有利,但趙華辛身上案底多,且對我和我媽有長期家暴史,如果我媽願意配合做傷情鑒定取證的話,能為我們爭取更多勝訴的可能性。但第三天的時候,我忽然聯係不上魏銘了。不止是他,就連那個律師團也忽然像是人間蒸發了似的,我打不通魏銘的電話,隻能往警局跑。次數多了,守門的大爺都快記住我了,接警的那個小警察也不勝其煩,大熱的天,頂著一腦門汗和我對吼:“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你怎麽這麽倔呢?!”“我隻是想在正式開庭之前申請見他一麵,他現在不是候審狀態嗎?為什麽不可以?”小警察用手掌呼呼扇風,一把拽住我拉到角落的飲水機那兒去,他壓低嗓門,火氣仍然很重:“實話給你說吧,人第二天就被提走了。上麵級別太高,我們根本無權查看,下的調查文件都是機密狀態,我就算同意你去見人,你也見不到!”兩天的時間裏,我跑了十二趟警局,上一次吃飯是什麽時候壓根就不記得了,當小警察說完之後,我渾渾噩噩朝外麵走,胃裏燒得慌,眼前也一陣陣發黑,站在太陽底下就流了兩行壯觀的鼻血,差點一頭栽倒。是看門那大爺拎小雞仔似的把我拎起來帶到他的涼亭裏去,給我灌了半杯苦丁茶,澀又苦的液體順著食管流到胃,我嗆了起來,大爺一巴掌拍我背上,問我好點沒。剛才好點,現在被他一巴掌拍得快差不多了。大爺開始中氣十足地訓話:“我就看不慣你們這些小年輕,出點事就要死要活的樣子,你在這兒守著警察幹什麽?你就是守到死也守不出個結果來,我看見前天晚上進來接人的車那可是軍a打頭的車牌,白底黑字,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我愣愣搖頭,大爺又繼續道:“紅字軍a,總參謀部,軍區最高級別。你與其在這裏和警察浪費嘴皮子,不如想想身邊誰認識這樣的人物。”誰認識?我第一個想到許鶴年。我打車去市區,又站在那棟紅磚小洋樓前麵。人要是真有靈魂的話,說不定我的已經出走變成了車尾氣裏一縷廢料,扭曲著發出哀嚎,但此刻除了我自己沒人能聽到。夏天竟然如此討人厭,我決定等見到黎凱的時候要告訴他以後我單方麵最討厭夏天。許鶴年像是一早就知道我會來似的,他能夠洞悉人心,在我還沒開口之前就直言幫不了我。“你知道來找我,說明你猜到了把黎凱帶走的人是他父親。我和老黎家的確交情不淺,但這件事我愛莫能助。”許老頭放下澆花的小水壺,無奈地看著我:“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這是我們誰都沒有預料到的。”他的目光並不悲憫——說實話我這兩天受的白眼和可憐簡直快要成正比了,許鶴年是唯一一個沒那樣看我的人。我想讓自己盡力對他扯出一個笑,但麵部神經可能壞了,隻能用一雙青黑無神的死魚眼麵對他,想了很久,把來之前要問的一肚子話都忘光了,最後隻剩一個問題:“……那黎凱會坐牢嗎?”許鶴年歎了一口氣:“我不太清楚,但老黎既然把人提走了,必定是有安排的……他雖然就這麽一個兒子,可狠起心來也是六親不認的強骨頭。”我埋下頭,痛苦到指根用力插進頭發裏和頭皮做拉扯:“……我就想見他一麵,就一麵,他肯定很擔心我,他會發病的……”“恐怕不行。”許鶴年沉沉歎氣,在我語無倫次的祈求中,隻道:“老黎一定把他帶回軍區了,普通人要想進去要經過非常嚴格的審批程序,你見不到他的。”我求他幫我。黎凱現在一定很害怕,他又分不清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了,我必須要見到他,為哪怕這麽一點點能讓他從幻覺裏撐過去的可能……我要見他。許鶴年終於答應幫我想辦法。又是煎熬的三天,我就住在許鶴年的小洋樓,晚上成宿失眠,吃他開的安眠藥也不管用,隻要我一閉上眼就是黎凱那天半身是血被押著跪在地上的場景,是他上車前最後對我說的小浣熊不要哭的場景。我把哭聲悶進枕頭,裏麵的棉絮吸飽了眼淚和嘶吼,月光從窗戶的罅隙裏灑進來,悲哀地撫摸我身上的骨頭。我會一直睜著眼到天亮,早上再若無其事地出門問許鶴年想到辦法了嗎。有一次他非常嚴厲生氣地告訴我,如果我繼續保持這種狀態,不睡覺也不吃飯,他不會再繼續幫我了。我有吃飯,但是胃裏擰巴得難受,吃不了多少就會全吐出來。聽見許鶴年這麽說,我一邊在心裏罵他壞老頭,一邊死命往嘴裏塞東西,塞到幹嘔,強咽下去,真的吃不下了,我隻能對他說對不起,下次一定會多吃一點。許鶴年擰著眉頭,卻說:“不要說對不起。你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第七天,我幾乎耐心盡失的時候,許鶴年忽然神色凝重地讓我快跟他走,樓下有輛後車窗被黑布均勻遮擋的小車,駕駛座上的人一身軍綠色,肩章上是一杠二星,恭敬地稱許鶴年為“許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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