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每一次來學校,邱天元的父母都是帶著驕傲和自豪來的,他們有一個優秀得不需要操心的兒子,在別人因為孩子的成績而發愁苦惱的時候,他們則在接受老師的誇獎,接受其他家長豔羨的眼神。可能因為邱天元為他們帶來過太多榮譽,令他們在做父母的時候幾乎從沒感受過挫敗感,因此這一次,前來為兒子處理戀愛、鬥毆帶來的問題時,他們也並沒有感受到太多的憤怒。孩子總會在成長的路上跌倒,幫他們站起來,就是父母的責任。邱爸爸敲了敲會議室的門,得到一聲“進來”後,打開了門。他臉上帶著笑容,想要先向老師和對方的家長問好,老師握了他的手,但白椿歲的父親隻是看著他,白椿歲的母親臉上更是帶著未褪的淚痕,正用紙巾擦著眼睛,顯然沒有想要友好談話的意思。他有點兒尷尬地收回了手。白爸爸看了一眼邱天元,道:“既然人來了,那我們直接開始吧。”邱天元好不容易見到了白椿歲的父母,不顧媽媽抓著自己衣服的手,上前一步,急切地問:“白椿歲的情況怎麽樣了?”話音剛落,白媽媽的抽泣聲大了起來。她用紅腫的雙眼瞪人,說:“還昏迷著!”眼前的這個小子,也是害她兒子變成那副模樣的罪魁禍首之一。另一個人已經解決了,學校沒有多大異議,同意了勸退,現在隻有邱天元的處置,他們和學校僵持不下。一見到他,白媽媽心裏的怨氣登時就爆發了出來。邱爸爸問:“我們能做些什麽……”還沒說完,她便失了矜持,抓著紙巾的手用力地墜下來,按在腿上,聲音尖銳地說:“你們能做什麽?!你們什麽都不能做!”她站起來,向邱天元逼近。“如果你不惹是生非,那什麽都不會發生!”她向來是個溫和優雅的婦人,現在卻臉色漲紅,雙目滿是血絲,“小椿十幾年來都好好的,一遇見你就發生這種事情!”邱爸爸趕忙走上前來,將兒子擋在身後,道:“我們也覺得很抱歉,所以想盡量給出一點補償……”“你們確實給不出什麽補償。”白爸爸開了口,“我們不缺治病的錢,也不缺醫生。現在隻想要給害我兒子變成現在這幅模樣的人一些教訓。”白媽媽怨憤地瞪著他:“離我兒子遠一點,從這個學校滾出去!”邱家父母皆是一驚,邱爸爸立刻道:“天元已經有在反省,但這是意外,全讓我們承擔責任顯然不合理,您的這個要求有些不講道理……”“誰要講道理?”她發著抖說,“講道理能讓我兒子從病床上坐起來嗎?!”“我能體諒您的心情,但是心髒病這件事,您的兒子沒有告訴過……”邱爸爸還想據理力爭,但正在氣頭上的女人半點也聽不進去。她聲音又揚了起來:“那你是想說我兒子咎由自取嗎?!”“我沒有這個意思,隻是……”“隻是什麽?!”她語速又急又快,“要是他不挑事打架,我兒子不會被卷進去,那有沒有心髒病有什麽要緊?!”邱媽媽聽不下去了,邱天元脾氣隨她,暴躁性急。她一下子拉開兒子和丈夫,到了最前頭,用不弱於白媽媽的音量說:“你講不講道理了,這不就是胡攪蠻纏仗勢欺人嗎!”白媽媽近乎尖叫著說:“躺在那裏的不是你兒子你才會這樣說!”邱媽媽回吼:“就算是我兒子躺在那裏,我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冤枉人!”“那你讓他代替我家小椿生病啊!”白媽媽赤紅了眼,“讓他也去被人打到心髒病發,進一次急救,進icu躺上幾天!這樣的話我就跟你一筆勾銷!”兩個女人吵起架來,旁邊的人都插嘴不得。邱天元想上來拉她,被她一把搡了回去,而白爸爸看起來並沒有阻止的意思,隻是扶住妻子因為發怒而搖晃的身體。班主任想要勸架,但她說了兩聲“冷靜”,反被兩個人的矛頭一同對準。邱媽媽道:“老師你評評理,她這不就是仗勢欺人嗎?!”白媽媽也看過來:“你們不就是想保住他,評什麽理,有理可評嗎?!”邱天元未曾想過,白椿歲的父母對他憎恨到想要讓他退學,也沒有想過會麵臨這樣的局麵。他拽著媽媽說:“別吵了。”邱媽媽反而把他揪上來。氣得上了頭,她指著白媽媽說:“你這副盡想把責任推別人身上的樣子我真是看夠了!邱天元,你跟她說,你為什麽打架,啊?!那個同學跟你說了什麽讓你那麽生氣的!”這一切好像一場不真實的荒誕鬧劇,連日來的高壓讓邱天元頭疼欲裂。他抿著嘴唇,不想重複那些汙穢的話,他不說,邱媽媽恨鐵不成鋼地踩了他一腳,自己代他說:“那個人說你兒子是死同性戀,是娘娘腔,他為了維護你兒子才打架的!”她又說:“少說什麽隻要不打架一切都不會發生,我還要說隻要你兒子老老實實說自己心髒病,才不會有這種事呢!”她橫眉豎目,說話又狠又準,“你們也是自私自利,心髒病多嚴重的一個病,就這樣隱瞞著來上學,你們藏的什麽好心?!誰都不知道他那麽脆弱,這次是打架給了你們理由,那如果沒有這個意外呢?別人一不小心碰到他撞到他,害他發病了,你是不是也要這樣濫用權勢,逼人退學?”邱媽媽越說越上火,忽然之間,她底氣十足,好像什麽都不怕。誰家的孩子不是孩子,你心疼,我們就不會心疼?本來就是一個意外,能好好說話好好解決,是他們給臉不要臉。那憑什麽在這裏憋屈,憑什麽受他們的氣!她立刻轉向了老師,宣布什麽一樣地說:“退學就退學!但我們不是被勸退的,是自己申請轉校退學的!”邱天元睜大眼睛,沒想到她如此語出驚人,急得拽她:“老媽,你說什麽啊!”“我就說了!”她擲地有聲道,“整得跟誰稀罕似的,誰怕你們似的!有錢了不起啊!我兒子成績這麽好,走哪都是被搶著要的,你想拿這個威脅我們,沒門!”這家人看起來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橫豎留下來也要被為難,那不如自己做決斷,給兒子和自己都留麵。她一手拽著兒子,一手拽著丈夫,轉向老師說:“麻煩告訴我們,退學手續怎麽辦?”第60章 學校之所以幹幹脆脆同意勸退另一個鬧事的學生,都是為了保住邱天元,結果現在連邱家的家長都鬧退學,對他們來說實在是最差的發展。眼下雙方都劍拔弩張,班主任也沒法勸住,最後隻能強行解散,讓邱家回去好好考慮,退學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也請白家家長暫緩怒氣,人在氣頭上做的決定,到最後十有八九都會後悔。白媽媽被邱媽媽的那一大段斥罵戳到了痛點,臉色煞白,捂住臉,眼淚不停地從指縫間漏出來。她啜泣著說:“誰想讓自己的兒子得心髒病啊……你們什麽都不懂……”不懂那種徘徊在生死線邊緣的憂慮,不懂得害怕失去家人的痛楚。邱天元被父母拉著離開,還試圖回頭望。女人掩著麵,瘦弱的肩膀不斷顫動,被自己的丈夫環住,喉間泄露出破碎的泣聲與話語。他對白椿歲的擔憂,與白椿歲真正朝夕相處了十多年的家人一比,被襯托得低薄輕微,不值一提。邱天元突然生出了無數的空落感。他回想自己在白椿歲病發後都做了些什麽,結論是什麽都沒有做到。他徒勞無功地跑了一趟醫院,失去找尋的機會後就此放棄。他連白椿歲的麵都沒有見到,連白椿歲的狀態都沒有親自確認過。甚至他流的唯一一次眼淚,也不全是為了白椿歲。那其中更多的應該是他的驚慌吧,第一次害了喜歡的人,第一次闖了這麽大的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