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陽湖上,朱宸濠的水師戰船全部用鐵索相連,儼然一個整體。


    看著自己鐵索連舟的“傑作”,朱宸濠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隨後朱宸濠又轉頭對身邊的李士實和劉養正說道:“鐵索連舟果然妙哉,此舉既能抵禦風浪,又方便兵馬任意轉運,從今以後,朕可以在船上安心睡覺,並且更好地調兵遣將。”


    李士實似乎忘記了昨夜的煩憂,隻見他向朱宸濠躬身行禮:“皇上英明之至,如今我軍戰船可謂穩如泰山,而我們在船上更是如履平地。”


    朱宸濠沉默片刻,然後開口詢問:“王陽明那邊有什麽消息嗎?”


    劉養正回答:“啟稟皇上,王陽明大軍暫時沒有任何動靜。”


    朱宸濠微笑著點了點頭:“好,若王陽明膽敢來犯,朕定叫他有來無回。”


    停頓了片刻,朱宸濠又想到了一件事情,於是他接著說道:“在與王陽明決戰之前,朕要清除軍中一些怯戰脫逃的害群之馬。”


    李士實和劉養正頓時心照不宣地看了對方一眼,而此刻他們終於意識到,朱宸濠是真的對這件事情耿耿於懷。


    朱宸濠繼續說道:“通知所有大小將領,今夜來朕的戰船集議。”


    聽了朱宸濠的話,李士實和劉養正紛紛向他行禮領命:“是。”


    夕陽西下,一個白衣少年靜靜地屹立在鄱陽湖邊的山坡上。


    少年正俯視著遠處的朱宸濠水師及其鐵索連舟的戰船方陣。


    一陣風吹過,披在少年身上的白袍飄起,久久不曾落下。


    而這個白衣少年,就是之前已經“失蹤”了很久的柳君翔。


    不知過了多久,薛蛟麟來到柳君翔身後並向他行禮致意:“少俠。”


    “回來了,”柳君翔轉過身來看向薛蛟麟,“此行情況如何?”


    薛蛟麟回答:“按照您的吩咐,我把事情全部告示了王大人。”


    柳君翔的表情波瀾不驚,而他再度問道:“王大人怎麽說?”


    薛蛟麟將一份書信遞給柳君翔:“這是王大人給您的信。”


    柳君翔從薛蛟麟手中接過書信,然後把它拆開並細細看了一遍。


    在將書信看完之後,柳君翔眼中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神色。


    迎著撲麵而來的風,柳君翔又將目光投向了遠處的鄱陽湖。


    薛蛟麟則繼續對柳君翔說道:“另外,那邊也傳來了消息,袁淑琴就藏在寧王的水師戰船上,具體由黑白無常看管。”


    柳君翔露出堅定的眼神,同時慢慢地說出了一句話:“今夜我們就上船。”


    夜色漸深,大小將領陸陸續續向朱宸濠所在的戰船趕去。


    按照之前收到的傳令,今晚他們要參加朱宸濠組織的軍事集議。


    一隻普通的戰船上,一個統領正獨自經過一處無人的角落。


    不知怎麽地,統領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之後許久沒有起來。


    終於,這個統領慢慢站起身來,並且微微扶了扶自己的頭盔。


    這時一個將軍從距離統領不遠處的地方經過,他看了一眼統領,然後開口對他說道:“郝統領,快點走,去晚了小心被皇上責罰。”


    統領沉默了片刻,然後不緊不慢地對那將軍說出了一個字:“是。”


    朱宸濠所在的主戰船上,大小將領幾乎站滿了整個船艙。


    集議尚未正式開始,不少人正在私下裏悄悄地談天說地。


    有的將領仿佛在議論,朱宸濠今晚到底會對大家說些什麽。


    過了良久,朱宸濠從屏風後麵走出,然後來到了主位前。


    說話的人都漸漸安靜了下來,而與此同時朱宸濠也慢慢坐下。


    坐在座位上的朱宸濠掃視了眾人一眼,之後不疾不徐道:“諸位,今夜召集大家前來,就是要共同商議下一步對敵之策。”


    所有人的麵色都變得凝重起來,他們靜立原地,沉默不語。


    或許是連續經曆了兩場大敗,他們對這場戰爭失去了信心。


    看著將領們的反應,朱宸濠的嘴角泛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隻見他發出低沉的聲音:“朕知道大家心裏在想什麽,你們可能認為,王陽明實在太厲害,而我軍無論如何也無法取勝。”


    仍舊沒有一個將領開口,看樣子他們都默認了朱宸濠的話。


    朱宸濠則話鋒一轉並繼續說道:“王陽明固然厲害,然而我軍兩次遇敗,主要為自身原因,一些將士食君之祿,卻不思為君報恩,貪生怕死,怯戰畏敵,臨陣脫逃,他們的所作所為,實在可恨至極!朕的賞賜白白被他們拿了,朕的兵馬也白白被他們給毀掉了。”


    說罷朱宸濠又用淩厲的目光將在場所有人掃視了一眼。


    一些將領感到渾身不自在,他們總覺得朱宸濠似乎在針對自己。


    見朱宸濠鋪墊得差不多了,趙世虎也接著說道:“前軍統領郝德昭之流,在先後兩次大戰中臨陣脫逃,不但導致我軍傷亡慘重,更害得淩副將等忠勇之士孤立無援、不幸犧牲。此等宵小,全軍共憤!”


    眾人將目光投向趙世虎口中的郝德昭,繼而紛紛議論起來。


    仔細一看,那個郝德昭正是之前在半路上摔倒的郝統領。


    麵對眾人鄙視和指責,郝德昭麵無表情、鎮定自若,而他發出一聲冷笑:“主帥無能,卻要推卸罪責,嫁禍於他人,若論貪生怕死、怯戰畏敵的宵小,你朱宸濠和趙世虎才是真正的當之無愧。”


    聽了郝德昭的話,在場所有人無不麵露震驚之色,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郝德昭會當眾反駁甚至責罵朱宸濠和趙世虎。


    更何況,一個統領還直接說出了皇上和大將軍的“名諱”。


    趙世虎被氣得全身微微顫抖,他用手指向郝德昭:“你……”


    “放肆!”朱宸濠忽然間勃然大怒並站起身來,“郝德昭,你竟敢藐視天威,忤逆犯上,今日不將你千刀萬剮,朕枉為人君。”


    郝德昭義正辭嚴道:“虧你還有臉說人君二字,你殘暴不仁,殺害忠良,謀權篡位,犯上作亂,這諸多惡行,又豈是人君所為?”


    “反了,反了,”朱宸濠一時間也被氣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人,來人,把郝德昭推出去,五馬分屍,千刀萬剮,再將他誅九族。”


    “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郝德昭迅速亮出手中長劍。


    看到這番情景,在場眾人立刻都被嚇得遠離了郝德昭幾步。


    沒人會想到,郝德昭不但敢罵朱宸濠,而且更是敢直接動手。


    趙世虎難得保持理智,他在憤怒驚慌之餘,心中也產生了疑惑,因為按照朱宸濠的命令,今晚參加集議的將領不能攜帶任何兵器。


    可郝德昭不但帶了兵器,而且事先還沒有被任何人發現,這說明他早就預謀好了要攜帶兵器前來參加集議。


    莫非,郝德昭早就知道今夜朱宸濠和自己要拿他開刀?


    這時朱宸濠慌忙朝周圍高呼道:“郝德昭造反了,快快護駕!”


    船艙外的親兵聞訊紛紛趕了進來,繼而將兵器對準了郝德昭。


    但奈何船艙內空間有限,這些親兵無法將郝德昭完全包圍起來。


    其餘參加集議的將領全都退到了朱宸濠身邊,由於他們沒有攜帶兵器,因此隻能赤手空拳“保護”朱宸濠。


    朱宸濠繼續喊道:“大家一起上,將郝德昭這個逆賊亂刀分屍!”


    郝德昭用冷靜的目光掃視了一眼在場眾人:“誰不想要命的話,可以盡管上前一試。”


    說罷郝德昭抬起手中長劍,劍身發出閃閃銀光,隨著郝德昭的手微微一抖動,寶劍旋即發出一陣劍吟,令人不寒而栗。


    大小將領及親兵都被郝德昭無比強大的氣場所震懾住,但見他們麵麵相覷,卻無一人敢貿然上前對其發起攻擊。


    趙世虎心中則愈發感到疑惑,他對這個郝德昭的言行舉止、包括他手中的那把劍感到非常眼熟,總覺得曾經在哪裏見過。


    終於,趙世虎恍然大悟道:“你不是郝德昭,你是柳君翔!”


    聽到這句話,一旁的朱宸濠頓時大驚失色:“什麽?”


    郝德昭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得不說,你趙世虎的確有些本領。”


    說罷郝德昭掩袖拂麵,又過了片刻,伴隨著衣袖緩緩移開,一張與剛才完全不同的臉隨之呈現在大家眼前。


    果然,這張俊美而又冷若冰霜的臉,正是屬於柳君翔的。


    隻是此時此刻沒有身穿白衣的他,反倒令人感覺有些不習慣。


    朱宸濠不由得驚詫道:“你……怎麽是你,你怎麽會易容?”


    柳君翔冷笑道:“你以為,普天之下隻有千麵一人才會易容嗎?”


    少頃,柳君翔又對在場眾人說道:“諸位,朱宸濠凶殘多疑,昏庸無道,事實證明,跟著他造反作亂、倒行逆施是沒有好下場的,你們也看到了,眼下他已是日暮西山,窮途末路,與其陪他等死,倒不如懸崖勒馬,棄暗投明,誅殺反賊,如此還能將功補過,免於死罪。”


    朱宸濠連忙喊道:“大家不要聽他胡說八道,趕緊把他殺了!”


    趙世虎也對柳君翔喝道:“柳君翔,你真的以為僅憑你一人之力,就能擾亂我軍心嗎?今夜你身陷重圍,休想逃出生天!”


    柳君翔對眼神中充滿了鄙夷:“我說過,結果究竟如何,你們試試就知道了。”


    隨後柳君翔將長劍一揮,又是一道淩厲的銀光在眾人眼前閃過。


    現場還是沒有一人敢輕舉妄動,他們看起來都很畏懼柳君翔。


    有時候超凡脫俗的武功,往往都能通過強大的氣場展現出來。


    很顯然,柳君翔已經有了這樣的武功,更具備了這樣的氣場。


    就在眾人僵持之際,船艙外傳來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


    聽得出來,這是更多披堅執銳的士兵前來“救駕”,隻不過船艙內已經擠滿了人,他們一時間無法進來,唯有將外麵包圍起來。


    朱宸濠也終於略顯安心,隻見他對柳君翔說道:“柳君翔,你已經無路可逃了,伏法受誅還是自行了斷,你自己選擇吧。”


    柳君翔卻搖了搖頭:“我會先把你殺了,然後再安然無恙地離開這裏。”


    朱宸濠微皺眉頭:“死到臨頭還嘴硬,朕從未見過如此狂妄之人。”


    柳君翔用冷漠的表情看著朱宸濠:“若非沒有準備,我又怎會隻身前來?”


    朱宸濠麵帶譏笑,繼而反問柳君翔:“朕倒想看看你有什麽準備,可以僅憑一人之力來對付朕的千軍萬馬?”


    柳君翔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你真的以為,我隻有一個人嗎?”


    聽了柳君翔這句話,趙世虎心中忽然感到一絲隱隱的不安。


    朱宸濠的笑容戛然而止,他隨即問柳君翔:“你什麽意思?”


    柳君翔隻是靜靜地看著朱宸濠,卻良久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就在眾人疑惑不解之際,一陣十分混亂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沒過多久,船艙外響起了士兵的驚呼聲:“著火了,著火了!”


    朱宸濠看不到外麵的情況,於是他急忙詢問:“怎麽回事?”


    柳君翔對朱宸濠慢慢說道:“讓我來告訴你吧,你的戰船著火了。得益於你鐵索連舟的妙計,所有船隻無一能幸免。”


    在場眾人無不露出驚慌的表情,而他們也禁不住開始騷動起來。


    但朱宸濠卻依舊強作鎮定,同時自欺欺人道:“不可能,朕的水師守衛森嚴,沒有人能在朕的戰船上放火。”


    柳君翔冷冷道:“誰說要在你的戰船上放火,王陽明先生早就為你準備了許多裝滿幹柴的小船,並趁黑夜悄悄潛近你的水師營地,待到時機成熟,眾多小船便一同被點燃,之後從三麵撞向你的戰船。”


    趙世虎對柳君翔開道:“原來你們早就預謀好了,剛才你在這裏的所作所為,就是要吸引我們所有人的注意,以便王陽明發起火攻。”


    柳君翔麵色平靜地說道:“現在才明白這一切,已經太晚了。”


    這時一陣炮聲猛地響起,除柳君翔外的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朱宸濠士兵的驚呼聲隨之從船艙外傳來:“敵軍殺過來了!”


    果然,喊殺聲離眾人越來越近,王陽明的大軍已經乘著船隻衝了過來,並且成功登上了朱宸濠鐵索連舟的戰船。


    更糟糕的是,船艙外火光衝天,眾人也慢慢感受到了一股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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