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範教授以後,北平市又掀起一股親日風。眼見著漢奸多了起來,走哪兒都能瞧見耀武揚威的狗腿子。全北平市的漢奸都有一個目標,那就是向耿大翻譯看齊。


    新年的熱烈氣氛除了憲兵司令部,也隻有北平的漢奸狗腿子跟著熱鬧,平頭老百姓的日子越發的艱難,別說吃飽穿暖,連命都每天提溜著,說不準走大街上就能被日本兵給一槍崩了。


    日本人在北平越發的囂張,目中無人,殘暴肆虐。


    老百姓手無寸鐵,對上帶槍帶刺刀的小鬼子,隻能受盡欺辱,最終喪命。


    北平的上層是武田太郎極力拉攏的,對於要拉攏的商人和政府官員,武田太郎隻在背地下黑手,表麵上還是和氣的。


    因此他們的生活受影響不大,依然是燈紅酒綠,大小宴會不斷。


    下旬,耿府上下開始為老曆年忙活了。


    在武田太郎看來,輕寒似乎也是興致勃勃的樣子,忙著為中國的老曆年做準備。


    今兒,曼妮拉著雅子去金樓挑選首飾。


    越不樂意瞧見誰,單不單就能碰見誰。


    曼妮拿著一副金色流蘇款的耳飾,正興致勃勃的比劃。


    “大嫂,真漂亮。”


    雅子溫柔地笑笑說:“嗯,非常漂亮,適合曼妮。”


    “大嫂戴上也非常漂亮,保證大哥喜歡。”


    雅子搖搖頭:“它更適合曼妮。”


    曼妮想一想也是,新裁的那身老綠色繡花旗袍,配上這金色流蘇款的耳飾,高貴典雅。


    “大嫂,我們要兩副。”


    小夥計忙說:“對不起!小姐,這款是來自意大利的最新款,製作工藝極為複雜,本店隻有三副,如今隻剩最後這一副了。”


    曼妮遺憾極了,隻能戀戀不舍的放下:“哦,那大嫂,咱們再瞧瞧。”


    雅子卻沒有走,勸曼妮喜歡就包上,自己可以挑選其他喜歡的。


    兩人正商議時,旁邊伸出一隻手,直接拿起首飾盒:“真漂亮!”


    與此同時,一聲問候令曼妮心頭一跳。


    “嫂子好!”


    曼妮慢慢轉頭,看著眼前熟悉的麵孔。待看清,不由得淚水模糊了雙眼。


    曼妮哽咽著叫一聲:“阿光……”


    阿光,張鴻民的下屬、兄弟、朋友。


    “嫂子……”


    曼妮抬手抹一把淚,笑著說:“走,嫂子請你吃好吃的。”


    阿光還沒有張嘴,就有人張嘴道:“瞧不起誰呢?”


    曼妮這才注意到阿光身邊站著的人,正是陶雲。


    陶雲示威般伸手挽住阿光,那雙細長的媚眼露出得意的笑。


    曼妮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慢慢轉頭看一眼阿光。


    阿光,還是那個阿光,忠厚老實的模樣,眼底一閃而過的哀傷曼妮沒有錯過。


    曼妮微微一眯眼,心頭一跳,甩手給了陶雲兩個嘴巴子。


    “我說話的時候你最好閉嘴。”


    陶雲捂著臉愣住了,沒想到曼妮依舊是那個囂張跋扈的耿大小姐。


    曼妮一把拉住阿光:“還認我這嫂子,就離這賤人遠一點。走,一起吃飯去。”


    阿光抬腳就要跟著曼妮走,陶雲一把拉住阿光,柔聲叫:“阿光……”


    曼妮抬手又要抽陶雲,阿光抬手製止:“嫂子,今晚我請你吃飯。”


    曼妮抬眼看阿光,阿光悲傷的眼底帶著哀求,曼妮深深看一眼阿光,點點頭:“好,不見不散。”


    晚上,曼妮如約而至。


    西餐廳,曾經是曼妮的最愛。那時,鴻民笑著跟阿光說:“你嫂子可是個洋派的人,就愛這一口,我可得學著點,得跟上時尚的腳步。”


    還是那家西餐廳,還是那個金發碧眼的小提琴手,依然拉著纏綿悱惻的曲,卻早已物是人非。


    兩人相對而坐,點了苦咖啡,曼妮卻加上雙份的糖。


    阿光一份都沒加,就皺著眉頭咽下苦澀。


    曼妮幽幽問:“為什麽?”


    阿光淡淡回:“總得生活。”


    “你到底想幹什麽,阿光?”


    阿光笑了,眼角濕潤。


    “嫂子,你信我?”


    曼妮點頭:“你是什麽樣的人,我知道,所以,你想幹什麽?”


    阿光笑笑:“苟活著。”


    曼妮皺起眉頭:“我能幫你。”


    阿光眼裏的光一閃而過,又迅速灰敗。


    曼妮真誠道:“若相信嫂子,就聽嫂子的,你想幹什麽,嫂子知道,得好好謀劃,活著,才重要。老話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阿光瞬間破防,眼角滾落淚珠,壓抑許久的苦澀和哀傷,瞬間傾瀉而出。


    “嫂子,為什麽?為什麽?當他站在動員大會的高台之上振臂高呼,我們多少人熱血沸騰,我們是那麽崇拜他,那麽信任他,可是一轉頭,他毫不猶豫出賣了所有敬他愛他的兵。就為了一個女人,一個女人啊!”


    曼妮搖搖頭:“他已經沒有機會再出賣同胞了。”


    阿光粗糙的抹一把淚,堅定的說:“那女人她該死。”


    “之前就是你做的?”


    “我和戰友。”


    曼妮歎口氣:“怕是已經打草驚蛇,眼下不是最好的時機。”


    阿光倔強的說:“我們不怕死。”


    曼妮低語:“我知道,阿光,我知道。可我們不能無謂犧牲,聽嫂子的。”


    阿光抬起淚眼,仔細瞧著曼妮,突然腦子裏靈光一閃,結結巴巴道:“嫂子,你不會跟耿大少爺一般……”


    曼妮搖搖頭,目光堅定不移的看著阿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兩人沒有注意到,石頭正往這邊來,石頭走到桌前,甕聲甕氣:“大小姐,大少爺讓你回家。”


    曼妮抬頭看一眼石頭,目光四處掃一圈,沒有見大哥。


    石頭說:“大少爺沒進來。”


    阿光起身告辭:“嫂子,再見。”


    曼妮挽留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阿光已經離去,堅定的背影,讓曼妮心頭不安。


    曼妮跟輕寒一起回家,曼妮流著淚告訴輕寒,剛剛那人是阿光,鴻民的兄弟、朋友、下屬。


    輕寒眉頭緊蹙,提醒曼妮,雲子如今出行格外小心,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單等有人落網。


    輕寒和曼妮的擔憂很快成真。


    元月的最後一天,雲子大張旗鼓的出行,在華北商會會長門前遭遇襲擊,三名襲擊者持槍射擊,雲子一揮手,三人瞬間被包圍,一人當場被擊斃,兩人受傷被俘。


    翌日一早,輕寒便得到消息,中午回家去了晴姨娘的院子,曼妮知道後,當天就出門,尋求救人之道。


    晚上,曼妮疲憊不堪的進了門,直接去輕寒的院子。


    曼妮想去憲兵隊的監獄看一眼阿光,輕寒猶豫一下隨即答應。


    過了兩天,輕寒直接跟雲子說:“那兩人審的如何?”


    雲子驕傲的回:“供認不諱。”


    “既如此,家妹想看看他們,也好全了當年的情分。”


    雲子猶疑的目光掃過輕寒,冷聲道:“耿曼妮跟他們有關係?”


    輕寒坦然看著雲子說:“他們隻是相識,當年張鴻民豢養外室,是他們看不過眼提醒了曼妮。”


    雲子低垂眼眸思索片刻:“也好。”


    曼妮再次見到阿光,阿光已是麵目全非,傷痕累累,躺在枯草堆上,了無聲息。


    另一人也基本一樣,酷刑已經折磨的兩人站不起來,更別說以軍人的姿勢敬禮。


    隻一眼,曼妮便潸然淚下。


    曼妮顫抖著叫一聲:“阿光……”


    枯草堆裏的人微微動了一下,極其艱難的抬起頭,昏暗的光影裏,模糊看到一道俏麗的身影。


    阿光看不清楚,眼角的傷已經影響到他的視力。


    阿光隻聽聲音以為自己恍惚的精神又出了幻覺,隨即無力的倒在枯草堆上。


    曼妮再叫:“阿光,嫂子來看你了。”


    這一次,阿光聽得清清楚楚,阿光抬起頭,粲然一笑:“嫂子,是你嗎?”


    “阿光,是我,是我,嫂子來看你了。”


    阿光已經站不起來,伸手拉拉身邊的人:“嫂子來看我們了。”


    兩人掙紮著往這邊爬。曼妮崩潰的大叫:“開門,開門,讓我進去。”


    日本兵對看一眼,根本沒理曼妮。


    阿光聲音嘶啞:“沒用,嫂子。”


    兩人終於爬到了鐵柵欄前,曼妮蹲下身,忍不住失聲痛哭。手伸進鐵柵欄,想撫摸一下阿光,又怕弄痛他。


    “阿光……對不起……對不起……我救不了你們……救不了……”


    阿光笑了,側臉跟身邊的人說:“瞧,咱們的嫂子。”


    那人聲音嘶啞到極致:“嗯,謝謝嫂子,不用管我們。”


    阿光點點頭:“嫂子,別再來了,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打算活著出北平。”


    曼妮哭道:“為什麽?為什麽不聽勸。怪我,那天看見你,就應該把你送出城,你這是送命啊,阿光……”


    “嫂子,別哭,鴻民哥看了會難過……”


    曼妮大哭。


    曼妮哭著從食盒往外拿菜。


    “阿光,嫂子帶了菜,還有酒。”


    阿光笑了,兩人的笑聲嘶啞低沉刺耳。


    “謝謝嫂子。”


    日本兵催促,時間到了,阿光兩人也催曼妮離開。


    曼妮扒著鐵柵欄說:“阿光,嫂子給你們帶了新衣裳,幹幹淨淨,體體麵麵的走,嫂子會想辦法送你們的。”


    阿光大笑:“謝謝嫂子!鴻民哥真有眼光。好,嫂子,莫哭,有嫂子給我們收屍,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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