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師父!你說話不算數啊!”啟蠻又蹬又踹,扯著嗓子嚎叫。


    “去你的!”老道喝了聲,把啟蠻扔進屋子裏。


    “師父!”啟蠻爬起來就要拉老道,可老道早就遙遙淩空而立,托著盛藥的兩隻杯子,說:“你竟敢擅自動本門靈藥,這可是觸犯門規!投機取巧的點子,虧你想得出來!”說完,袍袖一拂,兩扇門咣當緊閉,把要撲出來的啟蠻拍了回去。


    啟蠻爬起來,揉著鼻子說:“本來就平,這下拍癟了。唉,師父真夠絕情!”


    門,突然又開了。


    啟蠻尷尬地堆起笑,撓著頭說:“嗬嗬,師父,您還沒走呢。”


    “嗬嗬,”老道也笑了,“瞧瞧,又耽誤你發牢騷了不是!”


    啟蠻忙說:“哪有!我哪敢啊!”


    “看來你氣勁挺大啊,哼,要不是這房頂攔著,為師看你能蹦天上去!記住了,要是再敢動歪心思,為師還把你提上來!”這次,老道就懶得再關門,直接遁身長虹,轉眼不見。


    這次啟蠻不敢再吭聲,老老實實把門關上,透過門瞅了好半天,確定老道真的走了。


    坐回桌邊,看著這徒有四壁的屋子,啟蠻心想:“怪了,這裏以前是誰住的,怎麽挑了這麽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地方?”想著想著,啟蠻又一次看見了北麵牆上懸掛的銅鏡,還有那柄畫有朱砂符咒的桃木劍。


    “這兩樣東西好眼熟,像是在哪見過。”啟蠻疑惑地站起來,走近了細看。


    不似尋常的青銅鏡,這銅鏡是黃銅鑄成,形狀八棱,中間凹下去一個平整的圓形鏡麵。除此之外,竟沒有任何的雕紋或是銘刻。而那桃木劍,整個劍身看上去質地粗糙,那些朱砂符咒也潦潦草草,像是個門外漢的亂塗亂畫。


    “還以為是什麽寶貝,原來都是些下品。”啟蠻無趣地走開,又去研究自己先前躺過的那張床。床上隻鋪了薄薄的一層棉褥,下麵就是硬木板,也難怪,本來這屋子看起來就不像什麽身份顯赫的弟子居所,再怎麽簡陋也不足為奇了。


    不過,床上掛的這黑白兩道帷子質地卻很奇怪,摸在手裏柔若無物,隻覺得絲絲清涼,像是捏著一片薄冰。而帷子撚在指尖,恰似融冰成水,輕輕流淌下去。


    “這倒是個好東西……不對,這個我見過!”啟蠻突然想起,幾年前三爺爺孟宛龍回家過團圓年,給他和小玫帶了兩件衣裳。小玫的是一件素金絲曳擺廣袖裙,而他的,是一件小褲衩。記得那時候孟宛龍說,這料子很稀罕,給小玫裁完裙子之後,剩下的隻夠做個褲衩了。


    後來啟蠻發現,小玫的裙子是素白色的,自己的褲衩是黑色的,孟宛龍說的話,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不過也罷了,難得有件新衣裳,啟蠻恨不得穿著外頭,好顯擺給所有人看。


    啟蠻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會上來,就鬆了褲袋去看自己那褲衩。跟帷子比了比,果然是同一種料子。


    “三爺爺真會騙人,拿床帷子做衣裳,還說什麽稀罕。”啟蠻嘟囔著,不過他也確實好奇,自己這條褲衩水火不侵,剪不開,戳不破,甚至從來不會髒。穿了這麽些年,又合身又舒服。


    最後,屋子裏就剩下中間那張桌子沒看了。啟蠻走過去摸了摸,都是大理石質地,隻是常見的大理石,都是花紋錯綜雜亂,這一黑一白兩塊,卻罕見亂紋,實在稀奇。啟蠻心說,整個屋子裏,也就這張桌子是個好東西。想著想著,隨手在那上麵拍了一下。


    “咚”!


    啟蠻覺得這聲音不太對,又使勁拍了三下。


    “咚咚咚”!空心的?


    啟蠻好奇起來,這桌子裏麵似乎另有玄機。圍著桌子找來找去,果然,在桌底一個很隱蔽的地方,有個鬆動的機關。啟蠻伸出手,用力往裏一按。轟隆隆一通響,黑白二色石頭,以陰陽二魚的方向,旋轉著分開,露出一個半尺深的暗格。探頭往裏看,有一大捆繩子。


    等取出繩子,啟蠻發現在暗格底部,還刻著一行字。


    “馮虛禦風胡扯,老子打死不學,十丈天索在手,師兄你奈我何!仙道孟三,酒酣雅留。”


    這個“仙道孟三”,言語狂放,啟蠻不做他想,認定了就是三爺爺孟宛龍!看來,他也曾被扔在這間屋子裏,被逼著學馮虛禦風。而這條“十丈天索”,似乎就是他用來逃走的。啟蠻樂了,孟宛龍的模樣,在他心裏頓時高大了許多。


    不過,啟蠻又想到老道的告誡,不能動歪心思。可再一想,很快就釋然了,三爺爺以前就是用的這個法子,憑什麽他不能用。再說了,自己趁夜下去,神不知鬼不覺。大不了不和太清觀一路,他自己去血天宗,把三爺爺救出來!


    拿定了主意,啟蠻也不打算再練什麽馮虛禦風,關上暗格,繩子藏在被子底下,訣書掏出來放在桌上。就這麽坐著,眼巴巴地等天黑。


    晚飯的時候,有人敲門。啟蠻正趴在桌子邊打瞌睡,聽見聲音一個激靈站起來,胡亂把訣書翻開,捧在手裏裝模作樣地看著。


    安靜了片刻,敲門聲又響了起來,啟蠻喊道:“師父您進來吧,我正學著呢!”


    門開了,外頭懸空站著個人,卻不是老道。那人看上去和啟蠻年紀相若,裝扮整齊,文質彬彬。他兩手平托著一個木板,酒菜茶飯滿滿擺著,隔得老遠就能聞見香。啟蠻忙去接,邊咽口水邊說:“有勞了有勞了,你累不累啊,坐會兒歇著吧。”


    那人聽見這話,竟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垂下頭擺著手說:“師叔折煞弟子了,弟子哪敢進去!”


    “師叔?”啟蠻愣了下,立馬笑了起來,說:“你可真會開玩笑,看年紀,你還要比我大上一兩歲,怎麽能喊我師叔?”


    “不不不,您是觀中清字輩的前輩,弟子是虛字輩的後生,喊您師叔理所應當。師叔您用飯吧,弟子就在門外恭候,有什麽要吩咐的,拍拍門就好。”說著,這人畢恭畢敬地作揖,退到了門的旁側。而整個過程中,他一直穩穩當當的立於半空,如履平地。


    啟蠻摸不著頭腦,自己拜老道為師,竟然成了同齡道人的前輩,真是奇怪。可眼下他也管不了太多,肚子早就餓壞了,不吃飽些,晚上還怎麽逃?可他自己吃了會兒,覺得實在是悶得慌,就衝門外那人喊:“快進來吧,這麽大的屋子,我自己空落落的。”


    門外那人怯生生地說:“師叔,尊卑懸殊,弟子真的不敢。”


    啟蠻無奈,隻好說:“既然我是你師叔,我說話你該聽啊。”


    “這……好吧,既然師叔吩咐,弟子領命。”話畢,他才敢輕輕叩了叩門,說一聲“弟子進來了”,才慢慢推開,邁著小碎步低頭門而入。


    “別那麽拘謹,你快坐下吧,聽話,我是師叔。”啟蠻說著,沒忍住樂,噴了那人一身菜汁米粒。


    “對不住啊!我給你擦擦,你別生氣啊!”啟蠻手忙腳亂地去給人家擦衣服,可那人隻是拭去了粘在臉上的,說:“師叔您請坐啊,弟子自己擦吧。”


    啟蠻不好意思地說:“你別叫我師叔了,我叫啟蠻,你呢?”


    那人謙卑地答話說:“弟子虛渺,您是前輩,哪能直呼名諱,就連道號,弟子也是不敢叫的。”


    “道號?你知道我道號是什麽嗎?還有,我師父道號是什麽?”啟蠻來了興致,他隻知道自己拜了個師父,除此之外一概糊塗。這下來了個聽他話的師侄,正好問清楚了,順便打探太清觀地形,以便逃出去。


    可是,虛渺聽他這麽說,當場嚇得臉色慘白,結結巴巴起來:“您……師祖……這……”


    啟蠻又裝出一副架子,說:“怎麽又不聽話了,實話實說不就好了!”


    但虛渺竟然連退三步,頷首說:“師叔,您罰弟子吧!師祖的道號,弟子更是不敢提!”


    啟蠻沒想到他真害怕了,趕緊說:“算了算了,我就是隨口一問,不提就不提。”這下,虛渺才放輕鬆了些,可還是僵直著身子,不敢動彈。啟蠻放棄了,不指望他能有什麽轉變,也擔心要是自己再說錯了壞,還會嚇到他。於是,隻好悶聲不響地吃飯。


    虛渺雖然低著頭,但聽到啟蠻吃飯時碗筷敲得當當響,還是忍不住偷看。隻見啟蠻吃起飯來毫無端莊可言,活像是餓了十天的老虎,光顧著往嘴裏塞。而且他飯量也出奇的大,本來準備的是兩個人的分量,結果被他自己三五下扒了個精光。


    虛渺心裏犯嘀咕:“真好,真厲害,真是灑脫不羈!怪不得人家年紀輕輕,就成了我師叔。聽人說,玄徽師叔祖也是這副脫俗的樣子,我是該好好學學了。”


    等啟蠻吃完,虛渺收拾好了碗筷,才施禮離去。啟蠻送到門口,見虛渺雖沒有老道那般迅疾,但也是乘風而行,飄飄若仙。啟蠻失落地歎氣,若不是著急去救三爺爺,他真想好好鑽研鑽研這馮虛禦風的玄妙。


    這時,已是日薄西山,啟蠻才發現原來屋裏是沒有燭台的。趁著天沒黑透,啟蠻趕緊去找綁繩子的地方,最後,還是決定綁在屋裏的石桌上。沒多久,入夜時分,啟蠻還是按捺著,隻等夜聲人靜。最後,終於盼到整個太清觀都熄了燈火。


    推開窗子,晚風徐徐,拂麵微涼,透著股潮濕的夜來香氣息,沁鼻芬芳。啟蠻不及多想,右手使勁扯了扯繩子,確保繩扣結實,就把剩下的部分甩出窗外。他仗著膂力高強,打算靠單手一鬆一攥,順著山壁慢慢下墜。看就在翻身出窗戶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將要落腳的地方,正種著那株送來香氣的夜來香草。


    啟蠻有心保全這株草,臨時該了落腳的地方。可不料那裏山石鬆動,他一腳踩了個空,心裏驚慌,身子往右偏了些,右手就摸不到繩子了。


    “不好!”啟蠻心驚,整個人飛速跌落,右手想去扒住山壁,可下落的速度瞬間把他手掌磨破,也還是減慢不了。千鈞一發,啟蠻不經意左手使勁在繩子上一抓!左臂遞來巨力,似乎要把他整條胳膊撕下來!但是,當啟蠻咬牙堅持住之後,他竟然真的停了下來。


    左手,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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