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說的這位老友姓陳,是裴老以前的同事。兒女都在國外,老兩口對收藏特別感興趣,多年來陸陸續續也積攢下來幾件好東西。雁輕隻在裴老家裏見過陳老兩次,並不熟,隻記得這人的性格頗有些老式文人的酸腐,跟人說話的時候一副恃才傲物的勁頭。不過做學問的人大都有個特點,佩服真正有本事的人。


    陳老見裴老帶來的是個小年輕,還很不放心地拿出家裏的幾件藏品對雁輕試探了一番。陳老於書畫上頗有研究,瓷器卻不行。所謂的試探也不過是拿著之前早就鑒定過的東西聽聽這個小年輕怎麽說罷了。雁輕也不覺得生氣,他本來就年輕,別人又不認識他,對他有所懷疑是很正常的。換了是他的話,也得先看看這人本事怎麽樣。


    一番見招拆招之後,陳老心滿意足的帶著雁輕和看熱鬧的裴老一起去了約好的茶樓。


    他們來的略晚,賣家和牽線的人都已經到了,正在包廂裏喝茶聊天。看見陳老還帶著人,也都是一副了然的神色。


    這樁買賣的牽線人姓楚,是古玩協會的一個理事。跟陳老和裴老都是熟人。據他說,賣家打算出手的東西是祖上傳下來的一個瓷碗,因為要給家裏孩子買房,所以急於出手。陳老看那位賣主,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中年男人,身材略有些發福,相貌衣著都極平常。看他們的時候,眼神裏還稍稍帶著點兒戒備。


    幾個人寒暄幾句,賣主從隨身攜帶的提包裏取出一個層層包裹的布包放在桌上,再一層一層解開,露出一隻深褐色的茶盞。


    “這是我們家祖傳的東西,”中年男人一臉驕傲地介紹說:“我爺爺傳下來的時候還囑咐我們這東西是留著救急的。要不是孩子要買房,我也舍不得把它拿出來。”


    雁輕見他這番做派,不由得微微蹙眉。東西還沒看,真假未知,買家也還沒表態到底要不要入手,何必這麽早就提醒對方對於價錢的態度呢。這人單純是個外行?還是想先入為主,給買賣雙方營造出一種奇貨可居的氣氛?


    中年男人見對方沒人開口,便又說道:“這東西我以前找專家鑒定過,叫兔毫盞。是宋代的,這東西現在可不多見啦。”


    陳老小心翼翼地拿起茶盞看了看。這是一隻口徑大約在十一至十二厘米,高七、八厘米的敞口碗,口沿外撇,尖圓唇,腹壁斜直,腹較淺,淺圈足,形似漏鬥。黑褐色的釉麵析出金褐色的兔毫紋,絲絲縷縷,十分美麗。


    陳老看不出什麽一二三四來,轉頭問雁輕,“怎樣?”


    雁輕從他手裏接過這隻兔毫盞,隨口問道:“您是找誰鑒定的?”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說:“是一品堂啊。一品堂你知道吧,那可是咱們濱海的老字號。”


    雁輕的手頓了一下,又是一品堂,又是慕容世家。是這個男人借著“一品堂”的名聲隨口一說,還是他們之間真的有什麽聯係……


    中年男人大概對他剛才的問題感到不滿,語氣也有些僵硬,“這位先生,你到底看出什麽來沒有?”


    雁輕沒有理會他,低下頭仔仔細細看著手裏的東西。


    中年男人還想說什麽,被楚理事一個眼神製止了。


    雁輕將兔毫盞翻了過來,對著光源觀察胎體表麵的兔毫絲,口中淡淡問道:“您這件東西,開價多少?”


    中年男人忙說:“我家裏急等錢用,二十八萬,不能少了。”


    陳老與裴老對視了一眼,一起把視線投向了雁輕。


    雁輕抿了抿嘴角,露出一個似乎是微笑的表情,“前年浙江那邊的春季拍賣會上拍出過一個建窯兔毫盞,大小跟這個差不多。兔毫紋是金色,起拍價就是二十八萬。”他看了看茶桌對麵兩個人的表情,笑微微地說:“若是真品,這個價真不貴。”


    陳老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神色猶疑,“小七,你是說……”


    雁輕將手裏的兔毫盞舉到與視線平齊的地方,淡淡說道:“宋代兔毫盞上褐色的兔毫絲用今天的話來說,是鐵晶體的聚集物。與黑色釉的區別就是在同樣的條件下,這些兔毫絲所受到的侵蝕要比黑色釉嚴重的多。如果是一件宋代的兔毫盞,釉麵應該有一種凹凸不平的感覺。對著光看,能夠很清楚地看到兔毫絲都是凹陷於黑色釉麵之下的。”


    他把手裏的東西遞給陳老,目光望向神色微微有些變化的中年男人,“這是幾百年的曆史給它們打下的烙印,非人力所能為之。”


    經他這麽一說,陳老和裴老也看出來這件兔毫盞釉麵平滑,並沒有出現兔毫絲凹陷於釉麵的狀況。圈足部分,垂流釉略薄,也過於整齊,顯得不那麽自然。


    中年男人的臉色變得不那麽好看了。


    楚理事也有些遺憾,伸手從陳老手中接過那隻兔毫盞,一邊翻來覆去地看,一邊挺感慨地歎了口氣,“隔行如隔山啊,這裏麵的學問可是太深了。這位小先生真是學識淵博。”


    雁輕抿嘴一笑,“咱們國家八十年代初就已經有了成功的兔毫盞仿品。這又發展了二十來年了,技術果然有所提高。居然連一品堂的鑒定師都看走眼了。”


    楚理事側過頭去看那中年男人,神色頗有些懷疑,“一品堂我也接觸過幾次,你見的到底是哪一個掌櫃?”要不是這人說東西經“一品堂”的掌櫃鑒定是真品,他也不至於興衝衝地的就給自己的老朋友牽線。雖說搞收藏的遇見贗品是難免的事兒,但是這事兒過了自己的手,到底有些不一樣。還好當場驗出來了,陳老也沒什麽損失。若是成交以後再讓人看出來,陳老又會怎麽想?會不會疑心他跟人串通好了坑他?楚理事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便覺心有餘悸。真要傳出這種名聲,他以後可怎麽混?


    中年男人勉強笑了笑,“我也不認識,哪兒說得出是哪位掌櫃?”


    陳老心裏雖然有些遺憾,但到底輕鬆了不少。從這兩人的一問一答不難看出楚理事也是想辦個好事兒結果沒辦成,心裏也是領他的情的,便笑著打圓場說:“收藏麽,遇到這種事情是難免的。你還當人人都是火眼金睛呢?有些店裏的掌櫃啊,那個能耐說不定還不如咱們呢。”


    楚理事聽他這麽說,也鬆了口氣,笑著說:“我看你請來這位小朋友就不錯。”


    陳老和裴老也都笑了起來。


    中年男人沉著臉,半晌才發狠似的從陳老手中搶回那個兔毫盞,“我相信我這個是宋代的寶貝。你們不懂就不要瞎說!”


    幾個老人對視了一眼,也不說話。這樣的人他們也不是沒見過,他們懷疑一品堂的掌櫃,賣主懷疑他們的能力,也沒什麽可奇怪的。


    不過這買賣到底是做不成了。


    中年男人帶著東西走了之後,楚理事不好意思了,拉著陳老的手道歉,“老陳呐,這事兒是我太心急了,欠妥當,還好最後沒坑了你。”


    陳老反倒挺樂嗬,“你遇見好東西能想著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要這麽說咱們可就見外了啊。”


    楚理事歎了口氣,“剛才他說一品堂……你們看是真是假?要不要我們古玩協會出麵去了解了解情況?”楚理事還是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陳老擺擺手,“算啦,人家一句話的事兒,真要計較起來,一品堂的人也未必就承認。”


    裴老也隨聲附和,“是啊,再說是不是真的找過一品堂還是兩說呢。”


    雁輕坐在一邊老老實實地給幾個老人斟茶,心裏卻在想,喻白這頭剛從他店裏買走一對曜變天目盞,這頭又冒出一隻兔毫盞,難道又是湊巧了?還是說,真有人在專門琢磨建窯的東西?


    裴老拍拍雁輕的胳膊,“想什麽呢?你楚伯伯跟你說話呢。”


    雁輕回過神,衝著楚理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剛才走神了。您是說?”


    楚理事也是上歲數的人了,家裏孫輩也是雁輕這個年紀。雁輕又乖巧,很容易就讓人心生好感,頓時語氣也溫和了起來,“我剛才跟這倆老家夥說,我上個月剛入手了一對康熙仿成化的青花山水人物膽瓶。當時請的是古玩協會裏專門負責瓷器這一塊的理事給掌眼。東西看著還不錯,我也挺滿意。但是今天這件事,讓我心裏不知怎麽就有點兒不放心,能不能麻煩小朋友給我看看?”


    雁輕轉頭去看裴老,他是裴老帶過來的,在外人麵前,裴老的麵子自然要給足。


    裴老笑著說:“老楚是個實在人,看看就看看吧。就算驗出東西不對,他不會跟剛才那位似的。”


    楚理事衝著他翻了個白眼,“個老東西說話真不中聽。”


    陳老也笑著打趣他們,“應該說,咱們這位小朋友一看,哎,兩個瓶子都是真的,東西沒錯,是好東西。嘿,那就帶勁了。”


    雁輕也跟著笑了,“但願如此。”


    約好了再見麵的時間,幾個老人家也就散了。


    裴老坐進小七的車裏,猶豫了一下,若無其事地說:“這也快到飯點兒了,你回去也是自己瞎對付,在家裏吃完再走吧。正好你方姨今天要做紅燜牛肉和蔥油雞。”


    前兩天裴戎剛跟他說過要帶他回家吃飯,今天裴老會這麽說,小七也沒覺得意外,“我也好些天沒吃過方姨做的菜了。”


    反而是裴老偷偷瞟了他兩眼,心存內疚。


    想他一個老知識分子,一生清白。誰能想到老了老了,結果晚節不保,竟然墮落到幫著孫子去撬人家牆角的程度了!


    作者有話要說:裴老內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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