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刻印在靈基上的風景與記憶，由少年和少女一同創造出的奇跡。 他看見死亡，他看見新生。 迦勒底內日夜運作的示巴，觀望窗外飛雪的瑪修和立夏。 白紙化的世界，殘留的建築陰影，重新流動的時間，披著萌物外衣的惡獸向女孩們做出邀約……一次又一次跨越時間的旅途，猶如詛咒一般的結局，和陪伴在藤丸立夏身邊的自己。 大雪很冷，人的體溫非常溫暖。 如果一直都是兩個人，就不會感受到雪寒裏的孤單。為了這份心情，騎士走下孤高的英靈王座，連帶著某位人造人少女的那一份，來到他的身邊。 “我一直……都在看著你，前輩。”他單手持盾，緩緩而來。 略長的額發，蓋著他大半個臉，遮住蒼金色的眼眸和思緒深重。 加拉哈德拖著沉重步伐，和比山嶽更沉重的理想之城，來到藤丸立夏的身邊。 那個滯留在人群之外的少年，加拉哈德目光，永遠第一時間停留在他的身上，從未離開。 加拉哈德勘破幻象，來到他的身邊，單膝落地，虔誠的侍立於他的身前。 晶瑩剔透的光，環繞在他們之間，落在發梢上，掌心上，和睫毛輕顫的風裏。他是一個潔淨到會發光一樣的少年。 “不論將來要去哪裏，所要去的又會是什麽樣的地方，我們一直一直，都在一起。”騎士牽住他的手掌，落在自己的發頂之上，“劍與盾，願為您揮舞。” “前輩。” 少年的指尖，軟軟的垂著，落進騎士的發間。雪撲簌簌的落著，訴說一瞬如一生般的綿長。 廣弘的天，渺遠的地。 天與地之間飄搖的船，船上的靈魂，飛著的素雪，人類少年像落花那樣安靜，呼吸比死亡還要靜默。 直至這時，立花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嗡’的一下，人群炸開紛亂的呼喊。 立花愣了一瞬，麵帶茫然的細細聆聽分析後，發現自己無法理解人們說出的話。 茫然，人群呼喝，開合的口型。 空白的聲音，默劇一樣的場景，帶來異樣的不真實感。 大船晃動了一瞬，船的架構龍骨吱嘎作響，四周維持船體運作的施術者飛快穩定心神，重新鏈接起斷裂的魔力鏈。 甲板上燒融的魔紋，再次綻放出璀璨光輝，穩定大船浮空的形體。 “立夏……？”立花後知後覺的，腦海中後知後覺回想起所聽見的，‘咚’的一聲，以及被她強行忽略的違和，在此時重現真實。 她在身旁甲板上，那積著淺水的水汪中，清晰看到自己的垂影。 蒼白無力的自己，呆滯的神色，以及突然倒下去的藤丸立夏，他衣物的布料在她指尖擦過。 一黑一白的烏鴉拍擊雙翼，在他不遠處懸停，最後，它們一同俯衝，幻化為光影的碎片，融入少年的心湖。 “——和你一起來的女孩，在擔心你。” 立夏靜默的，看著那個人笑著向他招手的身影。他遙遙的看到了對方的目光，於是他知道，這個人……所羅門，或者說羅曼醫生，終於記起了自己。 立夏發出一聲低弱到融進風裏的輕笑，垂著頭，向那個人走去，直至兩個人並肩而坐，一同麵向眼前那些幻想化的真實，諸多現實苦痛。 殘留在神棄之地的人類靈魂，在惡欲紛雜的引誘中，迸發出心底裏埋藏的，不見天日的想法。 有人笑了，有人哭了，有人神色扭曲，有人痛苦憤怒。他們在麵對內心和靈魂的掙紮，這正是不與墮落同流合汙的證明。 梅林隱隱的一聲歎息裏，正在發生的事成為了夢裏的默劇，人聲逐漸消失，隻留那些淚與笑無聲糾纏。 並肩而坐的兩人之間氣氛融洽，即使沒有人說話，卻也並不尷尬。 古以色列的智慧之王，他長且柔軟的白發垂落在立夏的指間，略顯蓬亂。 他手臂身軀上繪著黑色的紋樣，半隱入衣物中，搭在膝蓋上的手，帶著象征力量的指環。 在這個夢裏，最終隻剩他們兩個人而已。 “我知道。”立夏收回落在所羅門王身上的目光，“我一直，都讓很多人為我但心。” 立夏搖搖頭，算是回答了他之前說的話。 如果在過去，直視王被視為不敬，那麽他就是唯一不會被追責的人。 甚至，所羅門想讓他的目光，能夠停留的……再久一些。 少年人對所羅門王的心思一無所知，兀自沉默。他看著自己的手掌，感受掌心殘留的，頭發柔軟的觸感。 “辛苦你了，加拉哈德。”他對著那些冥冥之中，致以謝意。 “瑪修，立花，所長，達芬奇……”少年的目光空落落的，穿過指縫注視著足下的綠意茵茵，和梅林惡趣味一樣的一地落花。 他一個一個的，細數著那些遇到過的人，現世的人，迦勒底的人，英靈，和特異點中的鮮活人生。 “富江，太宰，織田作……” 立夏的聲音漸漸模糊了下去，那些人名中有這一周目的遇見，和從前周目的無人得知。 最後，少年的嗓音愈發柔和，風吹的花落在他的唇上，柔軟若月光。 他念出了，最後的一個名字——“羅馬尼阿基曼。” 被呼喚了的所羅門，抬起頭愣愣的看向他。 “醫生！”立夏扭過半邊身體麵對所羅門，手臂支著腦袋，笑意盈盈的著看他，“羅曼醫生。” 所羅門金色的眼睛，看上去非常非常溫和，柔軟的神色像他的頭發一樣。 立夏認識這樣的目光，這是屬於羅曼醫生的眼神，於是回以非常清亮的注視。 “嗨，要不要給我一個擁抱？”少年臉上的笑容無比淨澈純粹，有一種顛覆光陰的溫柔敞亮，足以令人惦念一生。 回還的記憶，曾經的一切。 人類的少年，迦勒底的最後禦主，他一次次的去往無數平行時空，拾起那位智慧之王遺落的靈基碎片。 他將那些碎片，拚湊成最初的模樣。 而這一次，則是最後一塊，關於記憶的碎片。 “你……沒有過但心嗎？”所羅門開口，嗓音極其幹澀。 立夏愣了愣，問道：“什麽？” “如果回來的隻是所羅門，沒有羅馬尼。”智慧之王如此說道，眼底情緒沉甸甸的。 “我想……這的確令人感到遺憾。”少年依舊笑著，“但是，我曾經想過很多的可能性，當然也想過萬一其中會有這樣的結果。” 說到這裏，立夏的目光有些恍惚，語速也慢了下來。 正如所說的那樣，他想過很多種結局。 其中之一就是所羅門所說的，沒有作為羅曼醫生記憶的他。 而其他的悲觀臆想，也都非常真實而殘酷，讓人隻模糊的想一下，就能感受到壓迫而來的窒息。 譬如無法成功的他，死在特異點裏，死在時間之外。 如果特異點無法修複，平行時空延伸為異聞帶……這麽想著，立夏的目光漸漸變得堅不可摧。 “這些都不再重要，因為我成功了。”少年笑得豪情，有著敢於放手與世界一搏的灑脫。 “如果沒有成功，你會憎恨‘我’嗎？”所羅門突兀的問道，過了一會，在少年愣忪的目光裏，他自答：“我知道……你不會。” 立夏盯著所羅門的金眸，瞧了好一會兒，吐出冗長的歎息。 “怎麽說呢，仔細想想，其實不論是所羅門王還是羅曼醫生……你就是你……吧。”立夏的語速變得非常緩慢，卻沒有勉強，他是真的這樣深信著。 立夏以自己的方式，安慰著這位古以色列的王。 “你錯了。”所羅門搖搖頭，否認道：“王座上的，僅僅隻是容納了神賜的智慧的，名為‘王’的運作機製。” “你不明白，自己究竟救了一個什麽樣的［怪物］。”所羅門向少年如此說著，可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目光裏，有著細微的，本人所無法察覺的渴望。 他想要成為普通的人類。 所羅門王，大衛王之子。 他是神之化身一般的智慧之王，是天授王權的象征，以絕對的智慧、力量，和財富君臨。 但是，在那被膜拜的王座之上，實際上是名為‘王’的器皿。 很會看人，很會定法，很會治國。是個賢明、善良、博愛的王，深受民眾的敬愛……然而，這所有的特征，都不是所羅門本人的意誌。 他是注定的王，是個被剝奪了感受人們悲喜交加自由的非人類。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才會向聖杯許願‘成為人類’。 並非是‘授肉’這種可以停留在現世的顯現，而是舍棄英靈的力量，成為一個普通平凡的人。 在成為人類之後，所羅門終於獲得了名為羅曼這個人類的人性，卻沒能享受過一天作為平凡人的人生…… “因為我都知道，所以我想給這樣的所羅門王，再重來一次的可能。”少年的笑容似陽下花，無比柔軟溫和。 “……重來一次？”冠以‘智慧’之名而流傳後世的所羅門王，在現在，麵對他眼前的少年時，竟如同失去一切原本應有的機智與敏銳。 看到所羅門這副樣子，立夏微微側過臉去偷笑。 現在的所羅門是所羅門，也依舊是羅曼醫生，不會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事了。 “所謂重來，實際上就是選擇的餘地，和更多的可能性。”少年看向天空，他晃了晃被青草遮蓋的小腿，“喜歡吃草莓蛋糕的羅曼醫生，喜歡虛擬偶像的羅曼醫生，因為擔心和喜歡著人類一直都在努力的羅曼醫生……以及，向聖杯許願，成為了普通人類‘羅馬尼阿基曼’的所羅門王。” “這些都是從前的事，而在現在開始，還有以後。”立夏笑著，對這位遙遠從前的王說：“可以去喜歡波子汽水，喜歡炸年糕，喜歡rpg遊戲，或者喜歡些別的什麽，再或者討厭些什麽，又或者想重歸英靈座的不朽……這都可以。” “所羅門王和羅馬尼阿基曼，這都是你，隻不過是不同的選擇而已。” 立夏在所羅門王那張威嚴英俊到不可思議的臉上，硬生生看出了醫生那副軟乎乎的，想要流淚的笨蛋表情。 於是他站起身來，脊背微弓，抬手攬在了所羅門王的肩側。 王非常乖順的，任由少年人略顯消瘦的臂膀落在他的肩上。 柔軟的長發將兩人包裹，像羊毛那般細軟而溫暖。 “請，做願意做的事，成為想要成為的人。”立夏輕輕拍了一下所羅門王的脊背。 所羅門看著他，靜靜的聽他說話。 立夏看著所羅門王那張與記憶裏的羅曼醫生完全不同的臉，及那如出一轍的眼神，笑了又笑，目光暖和又溫緩。 他用下巴，輕輕抵在所羅門蓬軟的發頂上，伴隨輕笑傳達的輕顫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