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excalibur  a.d.500  永不褪色的夏天。  —  晴天,樹蔭。  掛起的太陽,蟬和鳥在樹上高唱著盛夏。  清晨帶露顫巍巍的葉,在日曬中漸漸蜷縮。  埃克托爵士之子,不列顛之王的義兄。  此時他正坐在樹下,泥土還帶著夜晚的潮濕凝露,黏在凱的板甲縫隙中。  從他腳邊那些被踩趴到無法再直起的草葉,以及滿身深重的露靄來看……凱似乎一夜未歸,就這麽在這裏坐了許久,直到現在。  飛鳥經過,將這位騎士當做了樹下的一塊石頭。  它雙翼拍擊著,想要站在凱的肩膀上。  “啊……”倦鳥落下的一瞬,它眼裏的‘石頭’,在喉嚨中擠出一聲歎息。  他發出的聲音那麽輕微。  除去深林和歸鳥,再無第二人能夠聽到。  怠倦的小鳥還未來得及停在凱的肩上,又再次急急起飛,卻又不肯離去。  最終,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振翅懸停著。  男人的背影像大山和岩石所拚湊成的那般,連吐出的歎息也帶著重量。  這隻路過的小鳥撲棱著翅膀,似乎是在糾結,究竟要不要在這裏停歇。  “……我很抱歉驚擾到你。”凱放輕語氣,向那隻鳥探過手去,“在這裏落腳吧。請放心,沒有人會傷害你。”  嫩黃的小鳥,用黑溜溜的豆豆眼打量著他,好像在考慮騎士話語中的真實。  騎士沒有催促,隻是保持著舉臂的姿態,靜靜地等待著。  穿過林蔭的斑駁陽光,落在他的臂甲上。  銀泛泛的,非常溫柔潔淨的光。  以及,過於純粹體貼的善意。  連帶著時間,都變得純淨溫暖。  大概過了很久?  那一團小小的鳥,最終還是選擇落在騎士的臂膀上。  金屬的鎧甲被太陽曬的不再冰冷。  而小小的,嫩黃色的鳥,則用腦袋輕輕蹭著騎士製式光潔的板甲。  “好孩子。”為人頗為毒舌辛辣的凱,在對待小動物方麵卻意外的非常溫柔,連聲音都是輕且溫和的。  小鳥清脆的啼鳴,似是在表達著感謝。  於是,凱小心翼翼的上手,撫摸了一下小鳥頭頂翹起的那撮羽毛。  “……你知道嗎?”騎士盯著鳥類那雙黑黝黝的眼睛半晌,開口問它。  凱以和自己人設極不符合的形象,露出了一個燦爛到甚至略顯傻氣的笑容。  鳥類無法理解人的語言,而人類的騎士卻在與之對話。  盡管是單方麵的,但也的確有某個存在陪伴著傾聽。  這似乎是一件很不錯的,隻有童話裏才會出現的夢幻風景。  英武有力的騎士,與毛絨絨的小鳥進行交談。  嘰嘰喳喳。  騎士開始說話。  用非常歡快的,明朗的語調——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那家夥的存在。”  凱將小鳥捧在手心裏,目光卻向著天空。  溫和的目光,與通天的光一般高遠。  “亞瑟是我的義兄弟,因此我了解他。”這些似曾相識的句子,是凱在昨日曾與立夏說過的話。  而現在,他對著那隻小小的鳥,將這些話一一複述。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一定要相信他……”說到這裏,英俊高大且勇武的騎士,他的聲音竟是略帶哽咽的。  明明是留下光輝傳說的,令人憧憬的騎士,而現在卻聲音喑啞的不成樣子。  “他一定……一定會成為名副其實的,不列顛尼亞之主,會成為令這整片土地都會信服的王。”  說著這些能夠令無數人都產生憧憬的話,這位勳貴之子一邊說著,一邊流露出悲傷的神色。  所以說啊,這個世界上為什麽要有‘但是’和‘以後’?  就讓時間停留在石中劍出現以前,或者就像眾人所期待的那樣,亦或者是大魔術師梅林用千裏眼所遇見到的……  那樣的未來,未必不是‘正確’和‘美好’的。  凱之所以會有這種念頭,並非是對亞瑟潘德拉貢抱有厭恨或者惡意一類的負麵情緒。  恰恰相反,他這樣的想法,正是對於這位從五歲就開始住在他家中的義兄弟的愛護。  “因為——”凱目光冷肅,他固執的仰著臉,好叫地上的一切都無法清楚看見他的神情。  隻有那隻小小的鳥依然歪著頭,用他漆黑的眼睛,去擺正這個人類騎士的身影。  “因為,他不是亞瑟。”  “啾啾……”小鳥輕弱的叫聲。  “我的兄弟阿瑟,是個溫柔又正直的人。”凱頓了頓後,才繼續說道:“高潔,清貴,深愛著不列顛。”  “他是最優異的騎士,是最勤勉的人。”騎士追憶著過去,懷念那個被梅林帶過來從小住在埃克托家,與他一起長大的人。  “就算睡眠的時間也被占用去學習劍術,也絲毫不會有任何怨憤。那個甚至會反過來安慰我‘其實我每天都有足足兩個小時用來休息’的,我的兄弟。”  隱隱約約間,他似乎聽到從遙遠之處傳來的,那個跨越時間和空間,為人理而來的‘最後禦主’的聲音——  “無人有比他更耀眼的光。”  於是……  這位英武的騎士,竟是就這樣生生落下淚來。  潤澤的,濕潤的痕跡,順著他眼角掉落的淚水。  濡濕的塵埃,騎士手裏握著半截澄金的斷刃。  他哭了。  風的妖精嘻嘻哈哈從騎士身邊經過,掀起的氣流躍動不已,吹亂了他的頭發。  而這位生在勳貴之家的騎士,則抬頭直視著夏日烈陽。  但是,他明明看向夏季的太陽,嘴裏卻說——  “你要知道,盛夏已經過去。”  落葉墜在泥土上,又被雨水打濕。  啪莎啪莎的,林鹿踩在枯枝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風中帶著蕭瑟和冷意,是大地枯朽的氣息  但是,再更仔細些去聆聽的話……不論再如何質疑,這時節都還是盛夏。  在燥熱裏,夏蟬在瘋狂嘶鳴。  “——小孩子?”  魔物的聲音遠而渺小,倦懶到有種失真的意味。  立夏幾乎以為,這是一場夢。  這一認知,直至魔物戳上他的臉頰。  “人類的小孩子?”上揚的尾音帶著困惑,像是在質問對方的神遊天外。  貝爾芬格戳著立夏的臉頰,魔物的指尖觸在肌膚上,輕輕地,按下去一個淺淺的窩。  “啊,是!”驀然回過神來,少年回應聲非常響亮。  “你走神啦。”魔物搖搖頭,繼續道:“跟我來,人類的小孩子。”  說罷,貝爾芬格率先向前方走去。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特意去將注意力放在人類少年的身上。  就像是篤定對方一定會跟上去那樣的堅信著,隻不過……他步伐非常緩慢,生怕立夏會無法跟上一般。  豔紅的地毯鋪在宮殿內,其上灑著燦金的陽光。  和瑪門不同,貝爾芬格非常喜歡曬太陽,同時也愛在太陽光下昏昏欲睡。  於是王宮就成了四方通明的設計,來確保白天的光照。  貝爾芬格拖著緩慢的步伐,一直一直向前,直至王座之上。  但是——  貝爾芬格站在王座前時,察覺到立夏仍然沒有跟過來他的身邊。  於是魔物回過頭去,卻發現人類少年仍然站在原地,沒有向前哪怕半步。  太陽金黃的光裏,代名‘亞瑟’的魔物,用這具身體那雙澄明如湖的眼眸,安靜注視著。  而人類少年就隔著那道明亮的光,與魔物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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