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立夏。’太宰的語氣雖然有些輕飄飄的,卻明顯帶著沉甸甸的思慮:‘這是一件好事。’ ‘但是你說錯了一點。’ “是什麽?”少年問。 ‘是支持你,而不是你身邊的任何東西。別把魔鬼想象的太善良啊,這位小先生。’似一句不經意的調侃。 是件好事。 凶險與惡意,學不會憎恨的少年。 他帶著明朗的笑,用那鬆快的語調敘述完一切。 麵對死亡的可能,談笑風生。 然而,這種輕鬆的體現,一切都基於瑪門所做出的‘正確’選擇。 同意了少年的邀請,所以站在了維護人理的一方。 多麽凶險的處境。 仔細想想就能夠看出來了吧? 這個人,把一切的選擇權,孤注一擲的扔向了非人的魔物。 因為少年曾經偶然讀到過的一角傳說,以及大腦所傳達的那麽點莫名其妙的直覺。 沒錯。 就是因為這麽點在別人眼中看來,甚至有些可笑又微小的理由與可能性,他毫不猶豫地向非人之物發出邀請。 萬幸,事情向著明快的一方發展了下去。 然而……假設一切的發展方向,都與現在相反,未來又會演變成什麽樣子? 如果瑪門那時候的選擇是‘不同意’。 那麽,為修複特異點而來的人類少年,就會死在法王查理七世加冕的那一天。 他,或者說他們。 都隻能安靜的等待結果,無法幹涉少年所做的危險選擇。 白金王座的見證下,願執行法王對‘我’的裁決。 太宰治坐在迦勒底的監測室內,手邊是咖啡,身下是柔軟的座椅。 但是立夏身邊,隻有一場豁出性命的豪賭。 無法製止,甚至因情況的原因不能說話,不能發出聲音。 但是,不發出聲音,並不代表不存在。 太宰治,一直在看著這個人。 看著他的現在,看著他的未來。 那鳶色的眼底似乎又積澱上一層莫名的情緒,接著,就是一聲歎息。 他拿起手邊擱著的簽字筆,又抽出了那份離職手續。 並且,這一次在離職人簽字的那一項裏——‘津島修治’。 他落筆了。 無論如何也無法看著這個人死掉,所以,他就寫了自己的名字。 太宰治打算找個時間,暫時回橫濱去了。 “——得到的那些關於特異點的信息,我們先一起整理一下?” 那一邊,少年對此一無所知,他的聲音仍在繼續。 與還身處迦勒底的太宰,交流著自己此行所斬獲的信息。 迄今為止,他們仍未勘破未來的命運。 不……也許雙方都早已知曉,不過是默契的進行了沉默。 過去,未來。 最重要的,是所行走著的‘現在’。 隻要一直專注現在,就不會產生迷茫。 太宰笑了一下,回應著立夏:“我在聽。” “唔姆……讓我想一下,怎麽才能更清楚的表述出來。”最近把口癖從‘不敬’換成了‘唔姆’的少年,托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兒。 為了不讓太宰等太久,他很快就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如果以更宏觀的角度,從很久遠以前的神代來看……從遙遠的天,到寬廣的地。包括這兩者在內,大概是有三層的吧?” ‘唔,聽起來不難理解。’太宰回答。 事實上,這件事在多個神係的傳說中,似乎就像是約定俗成的共通點那樣。 盡管所處的地域不同,語言也不一樣,但是唯有這一點在所有的神話與傳奇裏都被以統一的角度傳述了下來。 至高的,神祗的居所。 中間的,繁榮的土地上有人類世代繁衍,以及那最深處的,屬於死者的淨土。 不過—— ‘這與背後策劃了這一切的存在……有什麽特殊關聯嗎?’立夏聽到紙筆落錯的聲音,想必是太宰在對特異點的信息做著記錄。 目的,動機,究竟是什麽? “因為……”少年的語氣猶豫了起來,最後根據瑪門告訴他的那些事情,含混的吐露出自己的理解: “因為思念。” ‘唔,原來如此——’透過通訊所特有的,細細的電流聲。 立夏聽到了遠在迦勒底的友人,有些誇張的,刻意拖長的聲音。 ‘令人意外。竟然會是這麽一個非常真實,卻又沒出息的理由啊。’太宰毫不留情的調侃著,完全沒有將對方曾經的尊貴,及後來演變成扭曲的惡所放在心裏。 少年愣了愣:“?” 他向來都知道,自己的友人太宰治,是個非常聰明的人。 有時候立夏甚至會想,對方身上時不時顯現出的,遊離人群之外的疏離感……或許正是這一點造成的也說不定。 就像現在,太宰好像已經通過簡短的幾句話,就知道了一切那樣。 ‘這麽想的話,似乎那些家夥與人類也沒有什麽不同,隻不過某種方麵上而言,他們,或者應該說……他,比人類更刻骨。’立夏聽到了一兩聲零星的,低啞的輕笑。 “刻骨?” ‘是的。’太宰提醒道:‘也就是你所說的……思念。’ 非常,非常刻骨的思念。 或許是從分離的那一刻起就開始了吧?從那之後,再也無法停止。 “不愧是太宰啊……”少年幹巴巴的笑了一下。 是的。 看似還算溫和的話語,實際上處處透著尖利。 像短刀揚出的刀弧一樣,帶著清冽的冷光,直直剖開問題的源頭。 這個人……太宰治,已然看出症結所在。 立夏口中的那個存在太過思念雅威,也就是天父,或者說上帝。 什麽都可以,總而言之,他是不可替代的‘唯一’,是一個神係裏的至高。 那些榮光,那些崇高,那些還在神身邊的日子。 他是晨曦之星,是上帝七分之六的力量,是耶和華身側的半片羽翼。 “明亮之星,清晨之子。”少年歎息著,“是路西菲爾(lucifinil)啊。” 深受神眷的原初天使,率領著中央天使,向他們的神發起反叛。 可這並不意味著憎恨雅威,他所討厭著的,大概一直都是比天使要弱小,誕生於泥土中的人類。 因為驕傲,所以無論如何也無法向人類低頭。 於是便向上帝證明,自己的至強,最起碼比令神青睞有加的人類聖子優異得多。 戰鬥持續了三天,混亂也是如此。 最後的一切,以他的失敗告終。 光明的孩子,被光明擊潰了。 路西菲爾敗落在創造了他的,天父的手中。 那一天,明光如雨。 他在天空金色的淚雨裏不斷下墜。 落出天空,墜進混沌。 在霧靄一樣的虛無迷蒙裏,墜落了九個晨昏。 所率領的追隨者,跟著他的步伐一同落入無間,融入漆黑的那一刻,屬於光明的力量開始被剝離。 那一雙雙潔白無瑕的羽翼,在漆黑裏燒灼融合,伴隨著痛苦的嘶吼扭曲。 真醜陋。 但是在這醜陋中,似乎有著唯一一個例外。 唯有這位昔日的晨曦之星,仍然保有天使光輝的六翼形象。 時至今日,他仍是雅威的至高傑作,是被神深愛的造物。 在這一天,他墜落無間,登臨地獄的王座。 也是在這一天,他拋棄了作為天使時,‘菲爾’的冠名。 “——是路西法(lucifer)。”少年捏著一枝細樹枝,在地上描劃著這位地獄之君最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