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9年4月29日 對不起。 太陽的光,熾烈而又溫暖。 那光將土壤熏的暖烘烘的,散發著青草的氣息。 今天,是個好天氣。 不過‘好天氣’這種東西,向來與城堡內的人沒什麽太大關聯。 再明朗的陽光,也無法穿透其厚重的壁壘。 再暖的風,也無法撫慰城堡中的人心。 這或許是身為權貴的代價,人總是要拿什麽,去換取什麽。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絕對的完美與安逸。 身為領主,就要守衛領土。城堡被攻破,也意味著失去一切。 因此,與堅固一同而來的……就是無光的陰暗,與無風的壓抑。 希農城堡的內部,也不存在列外。 常年不透日光的城堡,並不會因為王室的入住而變得敞亮。 尤其在沒有點燃火燭的現在,更是一片漆黑。 而在這如夜般濃重的黑暗裏,有一雙半眯的金色眼睛,成為唯一的光源。 黯淡的微光,令人不寒而栗的注視。 那究竟是怎樣的目光啊…… 過重的陰戾,虛偽的溫和。 漆黑裏,有紙頁翻過的聲音。 似乎有人在讀書。 “——您又沒有把燈點燃呢,我的主人。”平緩的嗓音裏,浸滿了虛假的關懷。 聽到這個聲音後,金眸的主人將其身為魔物的特質稍微收斂。 濃烈壓迫感漸漸淡去,這令來人鬆了口氣。 “這樣對眼睛可不太好,請給予您自己的身體更多關懷。”來者點亮了古銅台上的蠟燭。 他留意了一下魔物手中的讀本——《唐吉訶德》? 這是什麽?看上去像是人名……是傳記類型的書嗎? “有什麽關係?”頗顯貴氣的聲線,帶著將醒未醒的睡意,若有若無的一撇將來人的注意力引回。 “我的眼睛與你們人類不同,不會無用到無法看清黑暗。你應當清楚這一點,不是嗎?” 那雙眼睛裏迭曳著浮影,澄明的冷金色隨目光淺淺,泛著漣漪。 將注視投向人類的那一刻,他嗓音淨粹,若有愛意拂過。 “我的……昂裏耶。”繾綣輕柔的腔調,如溫暖一般攏住眼前人類的名字,“你知道唐吉訶德嗎?” “……我的過失,主人。”昂裏耶低下頭去,以示不知。 “無妨。”魔物嗤笑道:“無知是人類的本性。” 聞言,昂裏耶更加躬垂下身體:“是,我的主人。” 蠟脂燃燒,滴落渾濁的淚。 火光昏暗,搖搖晃晃的,將此間一切埋於濃暗下的東西拽向燭光。 以及那淺淡到昂裏耶沒能覺察的殺意。 此刻,地麵上泛起一層燦金的光,因燭光的搖曳而動蕩。 是黃金,是銀玉。 是令人無法不心動的財富。 “咕咚”一聲,昂裏耶咽了咽口水,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那堆寶物上移開。 是的,這些就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昂裏耶絕對不會忘卻自己的初心。 因為,名為‘昂裏耶’的人類的初心……就是財富。 舉世的奢華,富可敵國的財產,潑天的富貴! 這就是他所求的東西。 昂裏耶想要過著這樣,非常樸實無華又無聊的生活。 為了達成目的……他必須要一切遵從於眼前的魔物,哪怕靈魂也不惜獻上。 誰能賜予他財產,誰就是他的神明。 因此……上帝算得了什麽呢?眼前的魔物,才是他的神,是他永遠的主人。 此次,他為‘神明’帶來了情報,關於那位‘聖徒貞德’的最新消息—— “自稱‘讓那達爾克’的少年將要抵達奧爾良,按照他們目前的行軍速度,大約就在今晚……需要更多的地獄惡魔降臨嗎?”他笑得謙卑又諂媚,“您謙卑的仆人,願替您達成一切,區區召喚這種小事,可以不勞您費力。” 男人臉上掛著憐憫又古怪的笑容,全然沒有注意到魔物扣緊王座的指掌。 “不出七日,奧爾良就是他最後的葬地。”他狀似恭敬地俯下身去,隨後又自作聰明的高呼道:“什麽神?可笑的神之使者!上帝早就拋棄了這個鬼地方。” 一副令人作嘔的油膩神情,硬生生將還算幹淨英俊的臉毀了個徹底。 “……噗。”他諂媚以待的對象,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那個金色眼睛的人……如果說他的確是人類的話,他向著自己的仆從發出一聲輕笑。 一直以來扮演著‘仆從’身份的男人瞬間慌亂了起來。 這不對。 與以往的反應全然不同。 厭惡上帝的地獄魔物,並沒有表現出讚賞或者無趣的神色,而是帶著濃烈譏諷意味的笑了。 這與預想中截然不同的反應,令男人後背開始溢出冷汗。 昂裏耶有些想要逃離這個地方了。 “怎麽?”魔物望著他,挑起眉梢,“為什麽不繼續說了?” “繼續。”他向座下的人類下達了命令,指節一下一下的敲擊在金幣上。 指甲與金屬相觸時,發出細碎又輕微的,屬於金錢的聲音。 昂裏耶心裏充滿恐慌,卻連視線都不敢挪開,瞳孔在慌亂裏緩緩擴散。 他生怕被半臥在金幣堆裏的魔物看出端倪,於是就隻能強迫自己去說,去開口。 “聆聽到上帝的啟示?貞德?呼……嗬嗬。”他硬著頭皮,強撐著自己渾身的力氣擠出難看的笑,繼續道:“不過是個劣質的冒牌貨,屬下很快就去對這點小小的意外進行” 聒噪的聲音戛然而止。 隻剩一點粗重如抽拉風箱的呼吸,很快就徹底靜了下去。 男人的口鼻處,溢出殷紅的血。 見過玫瑰或是薔薇散落的那一瞬間嗎? 沒錯,正如你我所想的那樣。 從人類體內噴薄而出的血鮮紅如花,像風吹過脆弱的花葉,飛舞著,從他的唇口處……一點點落下。 花團錦簇,細碎飄零。 零落的花正如遊離在外的人,終會回歸土地。 但是,昂裏耶成為了例外。 以被地獄之火燒死這種方式,死在了泥土想要思念他的一瞬間。 魔力的洪流掀起了風,吹散落在黃金珠寶上的,最後一塵埃。 揚沙成灰。 那個男人死了,死因貪婪。 非常輕易的失去了生命,卻什麽也沒有得到。 將靈魂出賣給魔物的人無法居住進天之殿堂,現在,連前往地獄的通行證也失去了。 已經,不會有來生了。 “我找了新的玩具……還是說,應該是心愛的玩具?”魔物金黃的眼眸中,倒刻著那位身穿銀白鎧甲的少年。 “唐吉訶德啊……確實是一本有意思的書。不過,你大可放心,被寵愛的你,怎麽可能會死在清醒後的大火裏呢?” 魔物將這一切理解為了少年對自己未來的諷刺。 懷揣夢想,夢想老去。 那時的他,將會死在了卻混亂的夢裏,大火紛飛。 但是—— “我不是法王查理七世,你也不是我的少女聖者。”魔物笑得溫柔,燈火下,眉眼模糊,“我怎麽會讓你被燒死。” 眉眼颯朗,意氣風發。 即便是放在神代,也會理所當然的得到神眷的少年人。 那是理應一生尊榮的人類少年,目光淨粹,帶有近乎理想化的青稚與崇高。 他說了什麽來著? 啊……對了——‘願為鞍馬,替你征伐。’ 不念權勢,不慕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