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這些天根本沒有辦法好好進食的緣故，蘇燃看起來比之前瘦了很多。臉頰上的肉都凹陷了下去，顴骨凸出，就像是一副皮包骨頭的木乃伊。再加上他本來就有些慘白的膚色，從外貌方麵，一時間還真讓人找不到任何可圈點的地方。 如果是在以前，看到他這副樣子，沈行保證，自己一定會嫌棄死的。 可是事到如今，盯著蘇燃這張似乎隨時都會失去生氣的臉。沈行隻覺得自己心髒的位置是刀絞一般的疼，疼的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了。 到底是不是愛著蘇燃的這種問題，沈行已經不想再去考慮了。他隻是再一次強烈的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世界裏，蘇燃這個人不能消失。 這件事其實在當初蘇燃要跟他分手的時候，他就已經領悟過一次了。隻是這一次，他領悟的要更加徹底，也更加絕望。 腦海中是一片空白，白的讓人心寒。 沈行就這樣盯著蘇燃過了很久，才伸手過去，將對方的手握進了自己掌中。 那隻手實在是太細，也太瘦了。 指尖蒼白的看不到一絲血色，而同樣蒼白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凸出，上麵滿布的都是這幾天注射留下來的針孔。 因為從來沒有一下動作，有的針孔下還殘留著一小塊淤血。沈行又看了看，他隻覺得自己鼻頭酸酸的，眼眶也澀的難受。 可是他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或者說，他又有什麽資格來流眼淚呢？ “喂，你到底打算墨跡多久？”蘇寒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將沈行從自己的思緒中扯回到了現實。他說：“如果你就打算這樣讓我弟弟清醒過來，那我可以直白的告訴你，你別費力氣了。我說了這麽多天，他都沒有清醒過來。你是覺得你拉一下他的手，就能有反應了是嗎？” 當然不是。 沈行就算是自傲，可到底也還是有自知之明。 要怎麽樣才能讓一個人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他這兩天查了很多的資料，記憶中也看過無數類似的電影。所以他非常清楚，在這時候，語言的效果往往比單純的動作要來的快的多。 於是停頓了片刻之後，他就將蘇燃的手重新放回到了他身側的床上。然後垂眸看著對方的臉，他輕聲呼喚：“燃燃，我來看你了。” 這個稱呼，是當初他們剛認識的時候，蘇燃告訴他可以這樣叫自己。 而這麽多年，沈行都不記得，自己這樣叫蘇燃的時候，是怎樣的屈指可數了。 第一句話出口之後，接下來就會變得輕鬆很多。沈行一聲一聲的呼喚，每叫一聲，他就覺得，有一把刀子在他的心髒上穿過。刺傷了他的心，刺的他本以為不存在的眼淚，也跟著流了出來。 喊到第十聲的時候，沈行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可是即使如此，他也並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反而是深呼吸了兩下，努力讓自己開口，一字一頓道：“燃燃，我承認我確實是個混蛋，我以前確實是對你不好。你想要懲罰我的話，你也別用你自己來懲罰我，行嗎？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我還記得你以前說想和我去買戒指，戒指裏要刻我們的名字。你醒過來，我們去買，你想刻什麽就刻什麽，好嗎？” “還有你說你想去外麵旅遊，你想跟我一起去海灘，去做遊艇，去衝浪。還要跟我一起去沙漠，去綠洲。隻要你睜開眼睛，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我再也不說我忙了……” 說到這裏，沈行幾乎快要哽咽的喘不過氣了。 蘇寒在一旁冷冷的看著他的表現，目光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 而說到了這裏，沈行也終於閉了閉眼睛。重新睜開的時候，目光中已經寫滿了堅定。 他再一次開口，緩緩道：“還有陳卿歌，還有我身邊的那些人。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都知道。我跟他們在一起，也不過就是想看看你生氣的樣子而已。我以後不這樣做了，我每天按時回家，我隻對你一個人好，所以你睜眼看看我，就看我一眼，行嗎？”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已經變成了哀求。 病床上的蘇燃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蘇寒歎了口氣，打算過來趕走沈行。 可誰也沒想到，就在這時，蘇燃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盯著蘇寒看了一會兒，他露出了一個微笑，輕輕叫了一聲：“哥。” 蘇寒喜出望外。 沈行也是滿臉的激動。他高興的喊到：“燃燃，你總算是醒過來了。” “抱歉，”蘇燃聽到聲音，朝他這邊看過來。然後就皺眉，用虛弱至極的聲音問道：“先生您是哪位？” 【作者有話說：感謝柯允打賞的三葉蟲x1 感謝錢袋打賞的三葉蟲x1 就，特別狗血】第四十二章 他隻忘記了你 蘇燃這一個問題問懵了沈行，哪怕沈行思考過無數種可能性，也唯獨沒有想到，蘇燃會對他問出這個問題。 他愣愣的盯著蘇燃看了一會兒，對方半點兒和他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圓，正安靜的凝視著他。 沈行的呼吸變得急促了兩下，沉默了片刻，臉上終究是擠出來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他說：“燃燃，你別跟我開這種玩笑好不好？現在這種時候……我真的沒心思跟你開玩笑了。” “你這個人很奇怪啊，誰在跟你開玩笑？我認識你嗎？”蘇燃聽他這麽一說，語氣也變得稍微激烈了一些。回頭看向身旁同樣愣住的蘇寒，蘇燃用求救似得語氣道：“哥，這個人到底是誰，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為什麽他會在我的房間裏？不對……我為什麽會在醫院裏啊？” 蘇寒沉默著沒有回答。 沈行則是接受不了，直接站起身去外麵找了醫生。 在他離開之後，蘇寒再一次看向病床上的蘇燃。他說：“燃燃，現在沈行已經走了。你要是有什麽話不想當著他的麵說的話，現在可以開始說了。” 蘇寒本來以為，蘇燃這隻是單純的在裝失憶而已。畢竟失憶這種事情，大多數都是電視劇裏麵出現的橋段，在現實生活中，蘇寒還真不怎麽相信這會發生。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在他這句話問出口後，蘇燃居然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他。愣了很久，才搖搖頭說：“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啊。還有我到底為什麽會在醫院？你總得跟我說一下吧。” 這一次，蘇寒也是啞口無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隨後醫生過來，蘇燃被帶去檢查。 沈行和蘇寒又像是最開始的時候那樣，一起坐在診室外麵，安靜的等待著檢查結果。 過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診室門開，蘇燃從裏麵走出來，沈行和蘇寒也用最快的速度衝到了他麵前，開始進行一係列無意義的噓寒問暖。 才剛剛說了兩句，醫生就從後麵跟了出來。視線從兩人身上掃過，醫生說：“二位都是蘇先生的家屬嗎？跟我進去裏麵聊聊吧。蘇先生現在的情況，確實是應該讓你們知道一下。” 兩人對視一眼，一同跟著醫生進去了診室。 門在背後關好，醫生也就開門見山道：“我想二位剛剛應該都和蘇先生有過交流，所以不用我跟你們說，你們也應該知道，蘇先生這裏出現了一點問題。” 他說著，指了指自己的頭。 沈行緊緊的抿著唇，聽到他這麽說，皺了皺眉，然後問道：“失憶？可是為什麽他隻記不起來我？剛剛我有聽到，他還知道蘇寒是他哥。” “沒錯，他也知道他自己是誰，知道他的家庭，知道他的朋友，也知道他的工作。”醫生點頭認同了沈行的說法，然後迎著沈行不解的目光，他繼續解釋說：“話說的稍微難聽一點，蘇先生或許記得所有事情，唯獨不記得您了。” 沈行瞳孔猛的一縮。 他顯然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 所以冷笑一聲，沈行說：“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你們不要聯合在一起騙我。我就算是在醫學方麵沒有研究，可我至少有錢，我請的起最權威的專家。” “但是不管你請到了什麽樣的專家，得出來的結論都還是這樣的。”因為他的態度問題，醫生語氣也變得不怎麽好了。臉色比之前又冷了幾分，他說：“蘇先生在這次意外中傷到了頭部，做手術的時候也同樣壓迫到了一些神經。再加上他目前經曆的這些心理方麵的創傷，造成什麽樣的結果都是很正常的，並不是你換一個醫院，就能得到不一樣的答案。” 沈行挑了挑眉，一拳砸在醫生的辦公桌上。他冷聲問道：“那你倒是給我說說，為什麽他記得所有人，所有事，唯獨忘了我？我是他老公，是這五年來跟他朝夕相處的人。他憑什麽忘了我？他有什麽理由要忘了我？” 醫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語氣平靜：“關於這件事，沈先生難道不是應該問問你自己嗎？以前也確實出現過相似的病例，這種選擇性遺忘，首先忘卻的會是那個對他傷害最深的人或者事情。比如出了意外一家慘死的幸存者，可能會忘了事故當天的事情。又比如長期遭到家暴的妻子，可能會忘記自己的丈夫。蘇先生選擇性遺忘的對象是您，您覺得您有什麽值得他記住的嗎？” 醫生說完，朝兩人比劃了一個送客的姿勢。 沈行卻紅著眼眶，一字一頓的說：“你剛剛的這些結論，有本事再說一次。” “如果你想聽的話，我跟你說一百次都可以。但是如果你想以這個為醫鬧理由的話，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這就是事實，就算你現在砸了我們的醫院，你也沒辦法讓蘇先生記住你。”醫生不卑不亢的說著，停頓了一下之後，他臉上居然還帶出了一些笑容。又補充道：“當然，你應該也知道，蘇先生現在還在門口。所以如果你開始鬧事，蘇先生可能會對你疊加一層新的記憶。就是你這個人是個暴力狂，還沒素質。” 醫生這字字見血，戳的沈行渾身難受。 垂放在身側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捏成拳頭。可是到了最後，沈行也終究是沒砸下去。 醫生說的沒錯，現在在蘇燃的記憶裏，他的存在就是一片空白。 如果現在做出來一個完美的形象，蘇燃就會像以前那樣的愛上他，就什麽都不會改變。 可是如果現在在這兒鬧事兒，蘇燃就會給他記下一個非常差的形象。這個形象在蘇燃病好之前想要扭轉，就實在是太難了。 想到這裏，沈行重重的歎了口氣，轉身出門。 蘇燃還在門口等著，看到他出來，還本能的往旁邊躲了躲。 沈行讓他給氣笑了：“你都不認識我，用得著這麽害怕我嗎？” 蘇燃愣了一下，然後才尷尬的笑了笑。抬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他說：“抱歉，其實我自己也覺得挺奇怪的。咱們明明都沒見過麵，我幹嘛要害怕你呢？” 說著，蘇燃輕咳一聲，又換了個話題：“現在打招呼好像有點晚了，不過您好，我叫蘇燃。請問先生您叫什麽？”第四十三章 我會愛他一輩子 你叫什麽？ 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沈行有些呆滯。 他恍然間思考了一下，才突然想起來，他們在一起了這麽多年，他似乎從來都沒有好好的給蘇燃介紹過自己。 就像是他之前說過的那樣，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最初原因，是因為蘇燃主動爬到了他的床上。而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蘇燃死皮賴臉的用一種輕賤自己的方式黏在他身邊，這樣粘黏的久了，也就變成了讓人習慣的自然。 他不需要做什麽自我介紹，因為蘇燃或許比他本人都了解他自己。他有一直覺得自己不用做什麽介紹，因為他可以確定，他身上的每一個閃光點，哪怕再怎麽微小，蘇燃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現在卻不一樣了。 沈行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在麵對蘇燃的時候，他會像是一隻妄圖開屏的孔雀一樣，想要通過自己的言語，來討得對方的喜愛。 沈行張了張嘴。 然後他有些絕望的發現，他根本不知道蘇燃喜歡自己，喜歡的到底是哪裏。 可是比起他的這種緊張和糾結，蘇燃顯然就淡定太多了。他甚至不明白沈行在沉默什麽，眨了眨眼，他伸手過去在沈行麵前搖晃了兩下，然後笑著問道：“先生，您怎麽了？” “沒……” 沈行話都沒來得及說完，蘇寒已經出現在了蘇燃身邊。 伸手將蘇燃往自己身邊帶了帶，蘇寒看向沈行的目光一片冰涼。然後當著沈行的麵，他扭頭對向蘇燃，臉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奇怪的微笑，他說：“燃燃，你還記得你剛剛問我的那個問題嗎？” 蘇燃不解。 他還沒明白過來，蘇寒口中的到底是什麽問題。 而也不需要他思考太多，蘇寒隻是略作停頓之後，就繼續道：“你問我，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醫院，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就是因為你身邊站著的這個男人，他是導致你變成現在這樣的罪魁禍首。” 沈行怎麽也沒想到他會這樣說，立刻瞪大眼睛，憤怒的咬牙切齒道：“蘇寒，你在說什麽呢，誰……” 他的話沒來得及說完，餘光恰好撞見了一旁蘇燃的目光。 沈行清楚的看到，蘇燃在看向他的時候，目光中出現了一些閃躲，還有一些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