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淮南難得執拗,這一年多他都沒怎麽跟遲騁說過不了。這天陶淮南哪也不去,一直在遲騁這兒陪他。屋裏有一個即將咽氣的老人,換作別處陶淮南或許會害怕。但是遲騁在這兒,除了那個幾乎不算人的遲誌德,這是遲騁在世界上的最後一個親人。把她送走之後,遲騁就徹徹底底隻有陶淮南和哥了。陶曉東也沒走,他出去給遲騁弄了點吃的過來,遲騁吃了幾口。其實遲騁臉上沒有多悲痛,他更多的是麻木。他對這裏,以及這裏的人,確實沒有很多感情了。奶奶這幾年厭惡遲家人厭惡他,可當年他還小的時候奶奶也曾經護著他,在遲誌德快把他打死的時候攔過。在醫院裏奶奶那一跪把遲騁托給了陶曉東,不管是出於給孩子留條命還是想要解脫,都是改了遲騁的命。遲騁看著閉眼昏睡著的老人,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夜裏遲誌德躺在裏屋的炕上打呼嚕,告訴遲騁老人咽氣了叫他。遲騁一句話也沒跟他說過,扯了把塑料凳子過來坐在床前,沉默地坐著。陶曉東在外麵院子裏坐著,村裏的晚上總是格外黑。他托老家叔叔給找了個當地的陰陽先生,後續需要的一切東西他都帶來了,有經常合作的殯葬用品店,一車都給送了過來,這會兒連車帶人都停在院子裏。陶淮南的椅子就挨著遲騁後麵坐,他靠在遲騁身上,手環著他的腰,整個人貼在遲騁背上。熱乎乎的身體和呼吸一直包圍著遲騁,兩個人互相依靠著,後來陶淮南臉貼著遲騁的肩膀睡著了。老太太是天快亮的時候走的,費力地喘了會兒,最後終於咽了氣。在她喘得越來越艱難的時候,遲騁就已經不顧陶淮南意願把他抱了出去。陰陽先生提前說過,老人走時不要讓瞎小孩在跟前,怕衝著他。其實對這些他們都是不信的,但遲騁還是提前把陶淮南弄了出去。陶淮南摟著他不鬆手,遲騁輕聲哄他說:“乖一點。”陶淮南摸著他的臉,搖頭:“我不怕那些,我陪你。”“我不用陪,別進去,”遲騁跟他貼了貼臉,“你聽話。”夜裏溫度下降,兩人的臉都冰涼。陶淮南皺著眉,說:“不要推開我。”“不推開你,你在這兒陪我,我知道你在。”遲騁親了親他的嘴,“你是最聽話的,是不是。”他這樣低聲哄著說話,陶淮南實在招架不住。他紅著眼睛,還想再說點什麽,可也不想再讓遲騁分心。他點點頭,抱著遲騁的脖子,吻吻他的臉,說:“我最聽你的話。”有陰陽先生在,一切事情都按部就班。遲騁被指揮著做這做那,讓磕頭就磕頭,讓幹什麽幹什麽。他機械地聽著陰陽先生的指示,跟著遲誌德一起完成很多步驟。陶淮南被遲騁鎖在車裏不讓他出去,哥也沒給他開門。他坐得端端正正,聽著外麵嘈雜的聲音,想象著遲騁在那邊的神態。陶淮南一共回了老家兩次,一次是葬爸媽的時候,一次是遲騁奶奶去世。當年爸媽的骨灰裝在棺材裏擺在院子,遲騁光著身子被他爸攆得慌不擇路,逃進他們家。那會兒他還叫遲苦呢,話也不會說一句。現在他是陶淮南的遲騁了,長得很高,聽別人說他現在挺帥了,不醜了。陶淮南想要抱著他,抱抱當初那個凍僵了搶他牛奶的小男孩,但他被鎖在車裏出不去。屋裏的男孩失去了他最後一個親人,從此他隻有一個家了。第67章 那一宿遲騁一夜沒合眼, 陶淮南也一樣。前半宿他在屋子裏陪,老人咽氣之後他在院子裏陪。院子裏人來人往,有聞訊來送一程的鄰居, 也有幫著忙活擺殯葬用品的店老板和夥計。陶淮南剛開始被遲騁鎖在車裏不讓出來, 後來陶曉東把他放出來了, 陶淮南也沒有非要進去,他不想讓遲騁操心他。陶淮南在一個不礙事的牆邊站著,周圍人聲嘈雜,一時間陶淮南突然恍惚地想起小時候那次了。那時候哥要給爸媽守靈, 院子裏每天人來人往,遲騁是一個沒有存在感的髒小孩, 每天在牆根兒蹲著。剛開始陶淮南怕他, 等後來不怕了就跟他一起蹲著。那時候也和現在一樣,大人們各忙各的事,瞎小孩和髒小孩找個空地不礙事就行。現在瞎小孩還是這樣站著, 髒小孩已經長成了能扛事的大人。遲誌德想要把老人土葬,他們這兒從前老人過世多數都是土葬。但現在不行了,沒有火化證後續很多事都會很麻煩,所以他們還是得把老人拉倒縣城殯儀館去。遲誌德再怎麽不靠譜,這種時候看起來也像個正經人一樣忙著。殯儀館的車來接的時候, 遲誌德抬著拆下來蓋著黃布的門板,嗚嗚地哭了半天。天已經亮了, 深秋的天凍得人有些冷,配上時而誇張時而哀淒的哭聲, 更是讓人不自禁地發抖。遲誌德雙眼通紅, 把門板抬上車時,喊了幾聲“媽”。陶淮南後背貼著牆, 跟著車離開之前,遲騁朝他走過去,把陶曉東之前給的外套脫了下來罩在陶淮南身上:“別貼牆,涼。”“你穿,”陶淮南把衣服推回去,“你忙你的,不用管我。”遲騁和他說:“等會兒你別去,你在叔家等我。”陶淮南說:“我想陪著你。”遲騁不想讓陶淮南去那種地方,迷信那些東西信不信先不說,可總歸是一個讓人去了就壓抑的地方,而且冷。人多事雜,遲騁顧不上他,又怕他磕碰。遲騁於是把他按在懷裏抱了抱,貼在耳邊說:“在這兒也是陪我,我很快就回來。”陶淮南看不到他,隻能抬手去摸他的臉,說:“你別難過。”遲騁背對著身後嘈雜的人群,親了親他的臉,說“嗯”。遲騁沒經曆過這種事,他沒經驗。跟陶淮南說著很快回來,可一天他都沒能回來。老人要在冰棺裏存一天,明天起早才能入殮,這些遲騁提前不知道。陶曉東陪著遲騁過去了,陶淮南被老家嬸兒給領回了家。嬸子對他很熱情,陶曉東這些年對他們家照顧很多,房子和地都白給他們用,平時托老家叔叔照顧遲騁奶奶,當然也會帶著他們一份。陶淮南心裏惦記遲騁,沒太多話說。但嬸子怕招待不好他,一會兒給端點這個一會兒給拿點那個,陶淮南吃不下什麽,還要時常回答她的問話。嬸子一直感歎著小孩都長這麽大了,偶爾還歎息著說遲家小孩子有福,走大運了。村裏人都這麽覺得的,陶淮南看不到他們打量遲騁的眼神,但是他耳朵靈,別人小聲的嘀咕他都聽得到。有人說遲家小孩命好,被陶曉東撿回去給瞎子弟弟作伴兒,哪怕一輩子伺候個瞎子也值了。另外的人反駁他說,啥一輩子,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等陶曉東老了呢?到時候心裏記著情分的能幫著照看照看,心裏沒有的誰還管那些羅爛事兒。外人總是喜歡憑自己的臆斷去揣測別人家的事,陶淮南聽著他們說那些,卻也不生氣。在別人嘴裏他從小就是個拖累,小時候拖爸媽,後來拖哥哥,現在拖遲騁。聽得都已經習慣了。遲騁晚上也沒回來,他給陶淮南打了個電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陳年烈狗/陳年烈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問三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問三九並收藏陳年烈狗/陳年烈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