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苦其實已經站在他旁邊等著了。陶淮南沒聽見回應,又叫了一聲,眼睛睜得圓圓的,有點慌了。一聲兩聲,要是叫第三聲還沒聽見回答陶淮南肯定得哭,他太害怕留下自己一個人了,他得怎麽走啊。“遲……”陶淮南顫著聲剛開口,遲苦伸手過來抓著他手腕往一邊扯了扯。陶淮南用另一隻手去摸他,摸到他袖口上的數字,這才舒服了,長長地舒了口氣。遲苦拉著他去門口排隊,陶淮南笑著說:“我以為你沒等我了呢,走了呢。”遲苦帶著他進了隊,陶淮南在他身後抓著衣服,上下蕩了蕩,往前貼著小聲問:“你沒走哇?”得了便宜還賣乖,遲苦頭都懶得回。人抓在手了,誰還管他說不說話,陶淮南跟沒事人一樣隨著小火車去排隊吃飯,老老實實的。小瞎子們都在學著自己走路,僅僅是一周的時間,比起上周剛來的時候就都進步多了。餐廳不是隻有一年級的小孩兒,人很多,一年級的這些小蘿卜頭被帶著坐在一邊,一桌一桌的幾乎都在捧著碗自己摸索著吃,隻有少數幾個還不能獨立吃飯的需要喂。陶淮南吃得很慢,遲苦早吃完了,坐在旁邊發呆。陶淮南早上在家吃完飯才來的,一大杯牛奶喝下去其實中午也沒很餓,就是憋得慌,上午自己沒敢亂動,也沒敢去廁所。勉強吃了半碗飯,陶淮南挨著遲苦的耳朵說:“遲苦,咱們走吧?我肚子憋……”正常要等同屋的幾個都吃完飯了再一起被奶奶牽回去,另外兩個還半碗飯沒吃呢。遲苦一轉頭下了椅子,陶淮南抓著他也下來了。奶奶問他們是不是吃完了,陶淮南還是不太敢說話,攥著遲苦衣服躲他後麵。一個不說話的,一個不敢說話的,這對哥倆兒也真是難為奶奶了。都不說話就得在這兒等著都吃完,那還得好半天。後來遲苦先說:“要去廁所。”奶奶有時候忘了他能看見,還拿他當視障兒童看待,問:“那奶奶帶你去?”遲苦搖搖頭,奶奶想起他看得見,讓他倆走了。陶淮南被遲苦拉著回去的路上,不知道腦瓜裏琢磨什麽了,晃晃遲苦的手,嘴角掛著朵漂亮的笑模樣說:“你咋這麽好哇。”遲苦壓根不聽他這個,這種示好對他來說沒有用。陶淮南一轉頭就忘了周末在家誰也不理誰的狀態了,哥哥不在遲苦就是最好的,第一好。這倆小孩兒也真的很有意思,這種手牽著手分不開的模式隻能停留在學校裏,周末一出了校門轉頭就不這樣了。隻要一回家,遲苦也不幹什麽都等著陶淮南牽他手了,陶淮南也不有事沒事就“遲苦”了。互不搭理要一直持續到周一,在學校過了一上午再次恢複正常。陶曉東每次在電話裏聽老師說的都是小哥倆好得跟一個人似的,然而他一次都沒見過,他聽到的跟他看見的也不一樣啊。轉眼到了夏天,陶淮南和遲苦上學兩個多月了。盲文認識了不少,詩也會背了好幾首。陶淮南已經是個有模有樣的小學生了,遲苦更不用說,老師跟陶曉東說了好幾次,他太聰明了。陶曉東不用像最開始那麽擔心,他現在就隻是覺得好玩,小孩兒這生物真是太逗了。周五下午陶曉東沒什麽事,早早就去了學校,在監控室看著教室等。陶淮南在教室坐熱了還叫遲苦,說熱,遲苦疊了張大卷子扔給他讓他自己扇風。監控裏隻能看見動作聽不到說話。當時陶淮南慢慢扇著,說的是遲苦晚上咱們一起吃冰。結果到了晚上,一人捧著一碗冰,坐都不往一起坐。陶淮南在餐桌邊坐,腳底下墊著十爺爺的後背,遲苦在陽台開著窗戶吃。一前一後這倆小孩兒態度變得也太多了,陶曉東讓這對塑料朋友給逗得直樂。陶淮南咬著勺問他笑啥呀,陶曉東說笑你好玩兒。第10章 陶淮南不知道哥到底笑啥,都笑半天了還在旁邊嗤嗤兒地樂,終於不樂意了,小手拍拍桌子耍賴說:“再笑我要鬧脾氣了!”陶曉東笑得更厲害,笑完揉揉他小手:“不笑了,快吃吧一會兒化沒了。”陶淮南腳丫在十爺爺身上踩踩,軟軟的毛觸進他腳趾縫裏,軟絨絨的。陶淮南張開腳趾又縮起來,來來回回玩了半天。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來自觸覺上的一些小動作陶淮南會很喜歡,除了聲音以外觸感是他和外界交流的唯一方式了。他對聲音和觸覺都很敏感,畢竟要把別人對眼睛的依賴都分給聽覺和觸覺。又過了一段時間後,陶淮南在學校裏光聽腳步聲就能聽出是不是遲苦。體育課上,體育老師手裏拿著根盲杖站在一邊,訓練小朋友們如何在盲道上熟練地快速行走。遲苦不需要學這個,每次到了這節課他就站在一旁發呆。這是陶淮南最討厭的課,這節課上他需要放開遲苦,一個人拿著盲杖哆哆嗦嗦遲疑地在盲道上試探著點來點去。陶淮南不喜歡盲杖,一根小小的棍子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安全感。別的課陶淮南都跟得很好,隻有體育課他不行。比起盲杖他更依賴人的手,牽著手他就知道旁邊有人陪著他,要是換成了盲杖,好像這個沒有光明的世界裏就隻剩下了小小的他自己。陶淮南手抬得不高,像是不敢讓盲杖的底端離開地麵,一直是貼著地麵前前後後地小幅度劃。體育老師握著他的手教了幾次,放開之後陶淮南還是走得不好。多數小朋友都能獨立完成,隻有陶淮南不能。他卡在中間別的小朋友就都走不了了,後來體育老師讓他排在最後麵,他是隊尾最後一個。陶淮南低落地站在隊尾,老師讓他自己練習,班級隊伍已經離開他好大一截了。聲音漸遠,小朋友們快樂來得簡單,邊走邊笑得開心,隻有陶淮南是最不開心的那一個。他後來站在原地不動了,太陽好曬人,班級聲音離得太遠了,他開始有點害怕,離開了盲道一隻手往前伸著找。遲苦就離他沒多遠,朝他跑了過去。陶淮南聽見腳步聲,馬上扔了盲杖,兩隻手往前一摟環著遲苦胳膊,就像每次聽見哥哥一樣,是一個擁抱一樣的貼近動作。“你在哪兒啦?我都聽不見你了。”陶淮南鼻子下麵掛著薄薄的小汗珠,一隻手抓著遲苦,另外一隻抬起來用手背蹭蹭汗。遲苦被他貼得也熱,皺著眉說:“鬆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