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過後,你又要走了?”


    “是啊。”蘇逝川沒有看他,輕聲回答,“比預想的要快,不過也好,盡快結束我也能早點安心。”


    “我發現了我們不同的地方。”西法說,“你隻考慮現在,怎麽有利就怎麽來,不計後果也不管得失。但我總是忍不住去擔心未來,我不知道今天的事該怎麽收場,不知道在塵埃落定以後怎麽讓你獲得原諒……逝川,你可能會覺得我目光不夠長遠,隻受限於個人感情,但是你現在的做法實在讓我沒法安下心來。”


    “我的皇位、王朝,甚至是催化這場戰爭平息的原因,難以想像,最終我所坐擁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你的萬劫不復和自我犧牲上的。即便這一刻我清楚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完全正確,但我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


    “沒關係,”蘇逝川莞爾一笑,“為了你,我願意。”


    西法搖頭:“可是我不願意。”


    蘇逝川聞言短暫一怔,終於是側頭看向他。


    西法眼睫低垂,目光一瞬不瞬看著兩人的手,拇指摩挲,一下一下輕撫著對方手背:“其實自始至終我都對皇位沒有太大的興趣,有可能是因為我從小打到都沒有被人期待過,所以與其一個人去坐那個孤獨的位置,我更願意讓你光明正大地留在身邊。”


    “我一直很抱歉,”蘇逝川倏而開口,“這份責任是我強加給你的,你總有一天會明白,不是你掌控命運走到了今天這步,而是命運強迫你不得不這麽走下去。”


    “就是因為你瞞著我的那些事?”西法從容反問。


    蘇逝川倒也不意外,笑道:“你最聰明的地方就是懂得‘不該問的不問’這個道理。”


    “我不是懂道理,”西法糾正道,“我隻是不想勉強你,也不想從你那裏聽見任何似是而非的答案。當初說了相信你,我就沒打算食言,我會等你主動告訴我,我有耐心,等得起。”


    “你這麽說是為了讓我愧疚麽?”蘇逝川不答反問。


    西法抬眸看他,神色終於有所緩和:“那我成功了麽?”


    “一半一半,”蘇逝川十分認真地回答,“我本來就欠了你的。”


    西法挑了挑眉:“那打算什麽時候說實話?”


    “下次見麵吧。”


    “下次?”


    “嗯,你審我說,”蘇逝川靜了幾秒,復又補充,“什麽都說。”


    越靠近郊區雨勢越大,抵達行宮時已經接近上午九點,天色卻陰沉得如同傍晚。


    車隊行宮外停穩,隨行侍者撐傘過來接兩人下車。


    西法起手阻止,然後直接拿過對方手中的傘,又從另外一名侍者的傘下接過蘇逝川,然後吩咐道:“王妃不喜歡見外人,你們等在這裏,不需要跟進去。”說完,他非常紳士地伸手按在蘇逝川脊背,跟他並肩撐傘走進庭院大門。


    安娜王妃的這處行宮的是一座復古莊園,一條筆直挺括的甬道直通主建築,兩側則是種滿當地植物的花園。


    蘇逝川注意到這座前庭栽滿了曾經在三皇子行宮後見過的那種開羽毛花朵的樹,可惜的是現在時節不對,花已經落敗了,隻餘下鬱鬱蔥蔥的枝葉,被雨水沖刷得油綠髮亮。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明明還是跟我差不多高的。”收回視線,他轉而看向西法,“是什麽時候超過我的?”


    傘下空間有限,兩個成年男性共用會顯得十分侷促。眼下沒有旁人在側,西法索性攬著蘇逝川的肩。由於幾公分的身高落差,所以這個動作做起來非常舒服,西法原本沒注意到,經他一提才後知後覺地醒過悶來,回憶道:“記不清了,我從白帝星離開那會兒好像就比你高了吧?”


    “沒這麽明顯。”蘇逝川說。


    “總算有一項超過你了,”西法感慨,“被你全方麵壓製了這麽久,我也不容易啊。”


    蘇逝川被逗笑了,沒有說話,而是抬眸斜睨了這小兔崽子一眼。


    十來分鍾後,甬道行至盡頭。兩人走上台階,來到莊園主樓的正門前。


    靜候多時的行宮總管趕忙迎上前來,邊從西法手中接過滴水的雨傘,邊朝他行禮,恭敬道:“皇儲殿下一路辛苦,外麵濕氣重,還是先進去吧。”


    西法略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依言引著蘇逝川進門,然後頭也不回地問:“王妃怎麽樣,身體還好麽?”


    “老樣子,一直在按時吃藥,就是效果不太明顯。”總管嘆氣,片刻後改口,“不過今天精神不錯,大概是因為知道殿下要過來,已經在會客廳等你們了。”


    就在這時,耳麥內的電流聲沙沙一響,蒼星隕的聲音傳來,他說:“外麵的特工都解決了,果然有漏網的,共計十二人。”


    蘇逝川側頭看向西法,單手抬至耳側,借整理鬢髮的動作輕敲了兩下麥克,示意“了解”。


    “看見你們了,我就跟在後麵不遠。”蒼星隕低聲道,“負責引路的那位總管也是知情人,原主被替換了,由一名特工偽裝。你們注意,他很有可能會偷襲。”


    雨天光線不足,走廊裏亮著一盞盞壁燈,暖黃的光線成扇形發散開來,將三人的影子投射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


    西法留心聽了一會兒,可以確定迴蕩的腳步聲隻有三個,而他們身後確確實實還跟了刺客,隻能在心下感慨蒼星隕的確是厲害。


    那名偽裝成總管的特工毫無察覺,依然畢恭畢敬地為兩人帶路。


    一行人來到行宮二層,總管在會客廳的門前站定,轉身對西法說:“皇儲殿下,就是這裏了。”說完,他又重新麵向大門,起手輕扣了三下門板,匯報導,“王妃殿下,皇儲來了。”


    男人略帶老態的嗓音在走廊內迴響,四下安靜,戶外的水汽不知從哪道fèng隙裏滲透了進來,導致空氣浸水,變得沉甸甸的。沒等到會客廳裏麵的人應答,那總管便徑直伸手扣住門把,向內輕輕一推。


    剎那間,原本就已經潮濕無比的空氣恍然又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鐵鏽味。而總管則依舊錶現得恭敬有禮,將兩扇門板推至大敞,他正要回頭邀請兩人進屋,也正在此時,一隻手被後方悍然扣上他脖頸,冰冷的五指宛若鐵鉗,收緊同時生生斷絕了他想要轉頭的念頭。


    在他身後,西法偏頭看向蘇逝川,詢問道:“這麽早就動手,不進去看看?”


    “看什麽?”蘇逝川一瞬不瞬地注視總管的後腦勺,手掌持續施力,像是要將他單手提起來似的。他維持著眼下的挾持姿勢,有條不紊地將對方推進了會客廳,“王妃她……不是已經死了麽?”


    一門之隔,濃鬱的血腥氣撲麵而來。安娜依然坐在沙發上,禮服長裙的前襟被血液染透,尚未開始凝結的血漿蔓延開來,滴落在她腳下的長毛地毯上,洇開一大片深褐色的印記。


    西法走上前查看,淡淡道:“偽造的暗器傷口,是針對你。”


    聞言,那名特工當即大驚,艱難顫聲道:“你、你們早就看出來了?”


    回答他的僅僅是鉗製住後頸的手掌再度發力,大力之下,頸椎仿佛不堪重負般發出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咯吱”聲。那名特工臉頰漲紅,身體像是快要痙攣了一樣竭力繃勁,顫抖著向後彎曲。他勉強腳尖踩地,盡管四肢不受束縛,但卻也無法自主控製,他連最基本的反手反擊都做不到。


    這傢夥到底是不是人?!


    “直接留一具屍體歡迎我們倒是沒想到。”蘇逝川好整以暇地說,“布蘭特動手也算利索,我喜歡。”


    話音沒落,隨著“哢嚓”一聲輕響,隱藏在機關內袖劍瞬時彈出,一擊穿透了特工脖頸,從喉間透出來。與此同時,會客廳的落地窗盡數爆裂,玻璃碴子飛濺,繩索垂下,數名黑衣人魚貫盪進室內,已經關緊的大門又是一響,被人從外麵打開。


    “我自認為沒有疏漏,連前期部署都進行得小心翼翼,利用各種手段加以掩飾,為的就是防止被你安插的人察覺,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布蘭特緩步進來,順手帶上房門,似是百思不得其解,“總不會是真被你算準了吧?那樣可就太可怕了。”


    他口吻帶著三分調侃,全然聽不出懼意。抽出特工腰間的光劍手柄,蘇逝川將已經沒氣的傢夥扔在旁邊,隨手甩掉袖劍沾上的血液,這才轉身看向他,似笑非笑地說:“這能告訴你麽?”


    “說得也對,那就不廢話了。”布蘭特站在門前,完全沒有走過來的意思,朝手下人一揚下巴,“動手。”


    天幕驚雷炸響,電光將會議廳剎那映亮。


    收到命令,幾位嚴陣以待的黑衣特工同時動了。


    “算上布蘭特本人隻進去了十名。”蒼星隕適時提醒,“還有四人在伺機偷襲。”


    雪亮的劍身釋放而出,數道弧光交織出一張熾熱的網,從四麵八方圍攏上來。電光石火間,蘇逝川回手擲出交火的劍柄,緊接著就地一滾避開揮劍而至的兩人,赴低瞬間他雙手成穩地麵,長腿掃開幹脆利索地放倒其中之一。與此同時,西法劈手接住劍柄,如影而至,弧光斬落,直接穿胸將倒地的傢夥釘死在地上。


    兩人一合即分,各自為戰又各自守護著彼此身後,無聲配合中仿佛有著說不出來的默契。


    蘇逝川抽空按下耳麥,低聲命令:“解決以後等我提示。”


    “是。”蒼星隕說。


    見目標嘴唇微動,正對的那名特工一愣,數秒後反應過來,神色當即劇變,脫口道:“頭兒,他在——!”


    然而話沒說完,暗器卻先一步破空而至,他聲音戛然而止,身體仿佛憑空頓住。蘇逝川瞬間近身,以兩指捏住那枚嵌入頸部的劇毒暗器,本著不能輕易浪費資源的原則回收回來,反手又朝一個伺機偷襲西法的傢夥拋擲出去。


    短短幾分鍾之內,三名專業特工被撂倒,布蘭特不想放任局麵持續惡化,當機立斷對埋伏在外的屬下做出指示。謹慎起見,他選擇了自認為最穩妥的部署,進來近身格鬥的九人目的並不是殺,而是將人留下。待到指令發出,守候在外的同伴會啟動定時裝置,引爆預先埋設下的生化炸彈。


    犧牲經年培養的九名下屬,換取一個萬無一失,布蘭特自認是穩賺不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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