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法道:“你這種分析沒錯,然而事實也擺在了眼前,即便是對方有所準備,他們也做到了滴水不露。現在的情況是雙方都在暗處,沒人願意先走到台前,除非先發製人,否則隻能耐心等他出手。”他一頓,半晌後復又開口,“但你心裏清楚,不管是主動被動,我們都會麵臨相應的風險。”


    蘇逝川腦子很亂,平生頭一次感覺這局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看透徹的。他抬腕按亮通訊器,光屏顯示的數字時間依然臨近午夜:“明天什麽安排?”


    西法聞言愣住,沒想到蘇逝川會沒來由的問這麽一句,幾秒後回答:“聯盟內部的黨派體係特殊,大部分人跟隨雷克斯而來,不會注重帝國王妃的生辰,所以明天的晚宴等同於家宴。”


    “還有別的麽?”蘇逝川又道。


    “哦,對了。”西法倏而想起件事,“按照慣例,我明天一早會去寢宮給母親請安,順便將她接回這裏。”


    蘇逝川伸手按住額角,像是有些頭疼地揉了揉。


    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今晚的會議仿佛毫無意義,所有已知信息看上去都平平無奇,連一絲陰謀的味道都沒有,似乎明天的壽辰真就隻會有一場普通家宴,從頭至尾費心密謀的隻有他一人。


    但這真的可能麽?他再次在心裏發問。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了零點,計劃中的最後一日到來。


    蘇逝川長長緩了口氣,像是終於下定決心那般,他將十七放在地上,起身後對其他人吩咐道:“雷克斯的心思我是揣摩不出來了,這樣,你們先繼續回去跟各自的目標,天亮以後開始一切行事必須特別小心,任何不符合常理的異動都得第一時間轉達給我。如果雷克斯當真是沒做準備,那就按照預先定好的計劃進行,出現意外的話……”他頓了頓,“隻能隨機應變了。”


    會議結束,蒼星隕和十七離開白銀之首行宮。


    蘇逝川讓西法先回去休息,自己則留在了書房,熄滅檯燈,坐在黑暗中一根接一根地抽菸——所有的信息看上去簡單明了,可對手分明就不是個簡單的人,在這種情況下,越是安逸就反倒越令人不安。


    早晨七點,書房門被人敲響,蘇逝川將手頭抽剩下的菸蒂按滅,然後轉身看向房門,與此同時,對方沒等應答便逕自打開了門。


    房間內煙霧繚繞,四目相對,西法注意到蘇逝川正站在窗前看自己不由得一愣,緊接著快步過來打開窗子,好讓積攢了一整晚的尼古丁散出去。外麵下雨了,天色陰沉得厲害,潮濕的水汽從窗口灌入,帶著幾分不合時宜的涼意,聞起來卻很提神。


    西法側頭看向蘇逝川,眸光在他的臉上停留片刻,注意到對方精神似乎還算不錯,這才開口:“一直沒休息?”


    “在想事情,睡不著。”蘇逝川抬眸看他,“你不是要去看王妃麽,時間也不早了,還不趕緊?”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西法一哂,“她要見你。”


    蘇逝川驀地怔住,雙眸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西法,西法繼續道:“也是不久前讓人傳的話,交待我務必帶你一起過去,說是想親自見見你。”他揚起嘴角,聲音不覺漫起一股嘲意,“她怎麽可能會有自己的思想?看來的確不是你想多了,而是雷克斯很沉得住氣,等到最後一刻才利用傀儡的嘴來傳話,讓你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確實。”鬱結了整晚的疑問終於豁然開朗,蘇逝川心下一片瞭然,卻無論如何都輕鬆不起來,“然而他沒想到那隻偽裝了我十年的假‘烏鴉’也是智能體,沒想到你們早就了解到了安娜王妃的情況,他已經足夠的小心謹慎了……”他忽然笑了一下,“博士還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隻可惜再沒有機會好好謝他。”


    西法聽得不明所以,正要開口。


    蘇逝川卻沒給他發問的機會,邊脫外套邊快步朝門口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雷克斯比我更狡猾,他沒想等到晚宴再動手,而是將時間提前到了今天一早。”他把外套隨手一扔,旋即扯下領帶,又開始解襯衣,“如果不是十七看出來了王妃被改造成了智能體,我們根本沒機會察覺到這些。”


    西法眼睜睜看著對方的衣服越脫越少,愣了兩秒後趕緊跟上去。


    回到客房的時候蘇逝川已經把自己剝了個不著寸縷,踢掉軍靴直接拐進盥洗室沖澡。西法跟在後邊撿了一路衣服,跟進門以後才發覺這傢夥是真打算收拾好自己去鑽對方設下的陷阱。


    盥洗室的門沒關,兩人之間隻隔了道半透的浴簾。


    震驚過後,西法終於是徹底冷靜下來,轉而從衣櫃裏給他取了套禮服,然後道:“你明知道他會暗算你,還是必須要去?”


    “我沒有選擇。”蘇逝川的聲音從浴簾後傳來,“就算了解了王妃已經不再是人這件事,我們卻也隻能明知故犯,否則還能怎麽樣?找理由拒絕,把會麵躲過去麽?”


    水聲停止,蘇逝川拉開浴簾,就那麽赤身裸體地走了出來。西法不置可否,沒有說話,他心裏很清楚蘇逝川說得沒錯,但對這種“明知故犯還去赴死”的做法難以接受。蘇逝川擦幹身體,然後快速穿戴好禮服和軍靴,最後著手調整隱藏在身上各處的暗器。


    “你真是個瘋子。”西法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就不怕最後得手的人不是你?”


    “我不怕死。”蘇逝川好整以暇地說,“怕我出事的人是你。”


    話音沒落,通訊器振動,蘇逝川抬腕查看消息,複述道:“星隕說布蘭特有動作,看方向是去了王妃那邊。”隨後邊著手回復,邊轉身麵向西法,“這麽一來雷克斯的計劃就很明確了,他想讓我死在王妃那裏,然後對外宣布我這個帝國派來的特工迷惑了皇儲殿下,利用請安的機會實施暗殺。屆時王妃寢宮將沒有一個活人,死無對證,他說什麽自然就是什麽,也不可能有人質疑。”


    兩人離開客房,西法壓低聲音道:“可他人還在‘禁區’,想必會實時掌握這邊情況,如果被他發現了計劃落敗,那麽你再想改道去暗殺,恐怕就太困難了吧!”


    “有十七。”蘇逝川道。


    西法:“你確定他是雷克斯的對手?”


    “至少可以拖延住時間。”蘇逝川非常冷靜,有條不紊地說,“等我有時間前往‘禁區’了,那就意味著我的身份已然暴露,等到了那時對雷克斯展開的將不是暗殺——”他佩戴上戰術手套,手指捏住邊緣輕輕拉平,“而是屠殺。”


    西法眉心擰緊,似是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看:“這跟你原本的計劃相差太多了。”


    “所以我前一晚才說要隨機應變。”蘇逝川道,“對手畢竟是雷克斯,不能指望他按部就班地跟著我們走。計劃雛形隻是參考,一切以實際為準,無論需要額外付出多大的代價,原則上隻要他死,我的計劃就完成了。”


    第96章 【一劍穿心】


    安娜王妃的行宮不在七星殿皇城內,而是修建在帝都近郊一處環境清幽, 不易被人打擾的地方。


    護送車隊已經在白銀之首的前庭門前準備就緒, 兩人離開宮殿以後自覺停止交談,蘇逝川佩戴好入耳式耳麥, 將自己的通訊器跟蒼星隕和十七的聯通, 然後將其中一隻耳麥分給西法, 再以文字信息的形式向屬下說明目前的最新情況。


    走出庭院, 隨行侍者拉開車門, 以手掌護在門框頂部, 恭恭敬敬地彎下腰。


    兩人上車,西法主動升起前後車廂之間的隔音擋板, 蘇逝川這邊恰好將最後一段文字發送出去,然後按下耳麥,淡淡道:“我們正在去往王妃行宮的路上,大概半小時後就能抵達。”他快速瞥了眼光屏右上角的顯示時間,靜了幾秒, 倏而點名,“星隕。”


    蒼星隕回:“我在。”


    “布蘭特那邊應該已經有明顯安排了,”蘇逝川說,“你人在哪裏?”


    “王妃行宮, 我跟進來了。”蒼星隕的聲音壓得很低, 即便幾人共處同一頻道,他說話的內容也需要仔細辨認才能聽清,“布蘭特調遣的全是他們情報部的特工, 從熟練度判斷是部署下去有段時間了。我能觀察到的有十八人,大部分埋伏在了會客廳內外,有六人分散在行宮外圍,估計是為了杜絕後患,防止目標脫逃。”


    聽聞此言,蘇逝川不動聲色地側頭看向西法,碰巧西法也在看他。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彼此心底瞬間坐實了同一個答案。


    西法道:“布蘭特沒啟用外人,說明雷克斯不想讓今天發生的真實情況外泄,看來母後的行宮的確有鬼……”他的眼睛略微眯起來,湛藍無波的眸底仿佛潛藏了一場海嘯,聲音卻鎮定依然,“他已經準備好了一切,隻等逝川自投羅網。”


    蘇逝川不甚明顯地一揚嘴角,像是在安撫,他沒有說話,而是執起西法的左手,輕輕握進了掌心。


    “現在麵前隻有兩個選擇,是做待宰的羔羊,還是做披著羊皮的狼?”他輕描淡寫地說,“我們根本沒有退路,隻能選擇明知故犯,自投羅網。”


    西法不置可否,沒有再多說什麽,心裏非常清楚蘇逝川這是在葬送他自己的後路,置之死地,他的計劃活了,他卻成了承載聯盟憤怒的眾矢之的,這還僅僅是在一切順利的前提下。


    “十七,”蘇逝川又道,“雷克斯那邊的情況怎麽樣?”


    十七如實回答:“‘禁區’的安保倒是沒有太大變化,隻是適當增加了守衛,看來雷克斯應該是對自己的計劃很有信心。”


    蘇逝川平平“嗯”了一聲,沉思片刻後吩咐道:“稍後你多留意我們這邊的情況,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去侵入‘禁區’的控製中樞,打開防禦屏障,我解決完布蘭特就會去你那裏。”


    “明白。”十七道。


    “星隕,你現在離開行宮找到外圍部署的全部特工,下手幹淨點,別太快讓裏麵的人發覺。”蘇逝川叮囑,“今天的事,但凡了解一點內部的人,就絕對不能留下活口,我要求消息封鎖,跟死人一起爛在骨頭裏。”


    蒼星隕:“我知道了。”


    交待完畢,蘇逝川要求兩人的麥克開啟自由模式,以便隨時獲悉各地的情況。然後他不再多說,視線移向灰雨朦朧的窗外,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單純的出神。西法垂眸看向兩人交握的手,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施力回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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