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雨疏從昏沉的睡眠中醒來時,已經是第三天的中午。飽睡之後,她不但沒有感到神清氣爽,反而覺得四肢灌鉛,頭上像頂著個沙袋,整個人疲憊不堪。她起身打開了電視機之後,又裹回了被窩裏。


    電視新聞裏正播放著旅行者一號的消息:


    “據nasa提供的消息,昨天早些時候,旅行者1號探測器成功飛掠土星,並且獲得了大量珍貴的土星及其行星環的科考數據和照片。但旅行者1號探測器並未按照預定軌道,在完成第二次引力彈弓加速之後,飛往天王星。


    為此,旅行者項目的負責人卡爾給出的解釋是。被稱為泰坦的土衛六,是太陽係唯一一顆擁有濃密大氣的衛星,具有重大的科研價值。旅行者1號改變軌道,是為了對土衛六進行抵近探測。而緊接著也會抵達土星的旅行者2號探測器,將繼續飛向天王星......”


    看著電視上西裝革履,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卡爾,林雨疏不禁發出了幾聲譏笑。


    “嗬嗬,我是真沒想到,這幫渾蛋居然如此擅長為自己的無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咳咳咳....!”


    一陣咳嗽攪得她腸胃翻滾,連續打了幾個幹嘔,險些吐了出來。不過林雨疏的心情倒是舒緩了許多,nasa給出這樣的解釋,意味著不會有人再去深究旅行者1號失控的原因了。她可以安心等待著十幾年後,探測器逼近太陽係屏障的那一天了。


    吃過飯之後,林雨疏本想借著午後正好的陽光,在院子裏看看書,好好恢複一下精力,她前段時間忙於操縱旅行者1號實在是太累了。但當她拖著椅子,剛剛走到宿舍的門口,就感覺到一陣眩暈從後頸衝上了頭頂,連和煦的陽光都陡然變得刺眼起來。


    林雨疏下意識地抬手擋在眼前,幾個踉蹌險些沒有站穩。不等她扶著門框緩過勁兒來,胃中忽然一陣痙攣“哇!”的一聲,把剛剛吃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她大口地喘著氣,用紙巾擦去嘴角的殘留物時,卻發現臉上火辣辣地滾燙。


    她趕緊強撐著身體回到屋裏,找出體溫計夾在腋下,然後從箱子裏翻出些藥物來一口吞下。窩在床上好一陣子,才覺得舒服了些。看著體溫計上38.5的讀數,林雨疏自言自語道:


    “總算把自己折騰病了,好在我物資充足,要不然可就慘了。”


    一連兩個周,林雨疏都被時高時低的體溫、猝不及防的反胃、莫名出現的暈厥感還有陣陣的咳嗽折磨著。箱子裏的常用藥被她吃了一大半,雖然也有點效果,但始終不見得好轉。她最終還是開著自己破舊的皮卡,壓著深厚的積雪來到了鎮子上的社區醫院。


    因為以前經常幫助社區醫院送樣品去城裏,順便把需要的藥物帶回來。所以,林雨疏和醫生凱瑟琳的關係還算不錯。在做了必要的檢查,描述了病情和吃過的藥物之後,凱瑟琳也感到很疑惑:


    “親愛的,你這個情況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感冒。但我也不明白,為什麽你吃了這麽多藥還是不見好轉。這樣吧,我先給你用一點液體,把症狀控製住。但我這裏沒有專用設備,你這個病因,還是等開春了去城裏的大醫院做個詳細的篩查吧!”


    “實在是太感謝你了,凱瑟琳。沒有你的話,我可能真的要躺在基地裏等著喂野豬了。”


    林雨疏正要轉身去藥房取藥,忽然注意到了凱瑟琳欲言又止的表情。


    “凱瑟琳,還有什麽事嗎?”她轉身問道。


    凱瑟琳目光閃爍著有些躲避,遲疑了片刻之後,起身關上了診室的門:


    “雨疏,你幫過我不少忙,我也一直拿你當朋友。所以我接下來說的話,完全是出於對你的關心,沒有別的意思。”


    她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說話時還時不時地透過百葉窗看著外邊的人。


    林雨疏也感覺到了事情有些不一樣:


    “凱瑟琳,怎麽了?”


    凱瑟琳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一邊在抽屜裏翻找著什麽,一邊問道:


    “雨疏,你有沒有過輸血的經曆?”


    林雨疏搖搖頭:


    “從來沒有。”


    凱瑟琳淺淺地鬆了一口氣:


    “你看起來也不會使用違禁藥品。那麽,你有沒有男朋友、性伴侶,額...我是指...同性都包含在內。”


    林雨疏皺起眉毛,聳了聳肩,臉上有些尷尬,又搖了搖頭:


    “凱瑟琳,你也知道。我這個樣子,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對我都不會有興趣的。”


    她話雖然是帶著開玩笑的口吻說的,但心裏不由得想起了生活在卡爾陰影下的那幾年。


    凱瑟琳呼地吐出一口氣:


    “那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但如果你這種情況,時不時地還會出現,那我還是建議你去城裏的大醫院做一個血液病毒篩查。”


    說完,她將一個牛皮紙口袋遞到了林雨疏手中。當林雨疏伸手去接的時候,凱瑟琳又縮回去了幾分。又看了一眼百葉窗之後,目光怔怔地看著林雨疏:


    “你回去之後再打開,這是去年醫療係統下發的關於罕見新型病毒性傳染病的資料。你如果要去做檢測,一定要注意身份保密,不然這會毀了你的下半生的。親愛的,你知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關心你。”


    “謝謝你,凱瑟琳,我都懂!”


    做完治療之後,林雨疏感覺輕鬆了不少。開車路過基地裏荒廢的營區時,她果然在破舊的營房裏看到了一窩野豬。也許是因為身體舒服了,也許是因為自己物資還很充足。她並沒有舉起獵槍,而是抓了一把食物扔了過去。


    看著瘦得皮包骨頭的野豬媽媽,警覺地守著一群小豬大口大口地舔舔著地上的食物。吃完之後,它們就迅速地消失在了殘垣斷壁的營房之間。林雨疏不禁感歎道:


    “相比訴求簡單的野生動物,人類可就危險得多了!”


    在等待冰雪融化的時間裏,林雨疏的病情又有所反複,她想起了凱瑟琳給她的那個牛皮紙口袋。當她仔細看完這份名為獲得性免疫力缺乏綜合征(hiv)的病理資料介紹之後,心頭不禁有些發慌。


    資料上介紹,這種病的潛伏期可以長達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沒有任何藥物可以治療。特別是看到傳播途徑裏有性行為時,總會難以避免地想起和卡爾在一起的那段令她反胃的黑暗光陰。


    初春的暖風開始一層層揭掉群山的銀裝之時,林雨疏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好行裝,準備前往山下的城裏。在路過廢棄的軍營時,她習慣性地撒了一些食物出去。


    在焦躁和惶恐中等待開春的這段時間裏,喂養和觀察這群野豬成了林雨疏打發時間的好辦法。除了母豬對小豬的無私關愛之外,她也見識過母豬帶著小豬們,將同樣前來覓食的野狗撕成碎片的血腥場麵。


    ......


    陳飛宇看著那份1981年,愛達荷州立醫院的檢測報告上,aids測試為陽性,診斷結果為hiv時,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他又看了看眼前那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的林雨疏,試探著問道:


    “林教授,您...您應該不是自然免疫個體吧?”


    林雨疏冷冷一笑,然後從資料裏拿出一張老照片遞了過去:


    “如果你見過九十年代初的我,就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了。”


    陳飛宇看著照片上那個穿著背心,渾身幹癟地像脫了水的人,瘦得像枯木般的手臂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疥癬和瘡疤。若不是眼神中還有幾分熟悉的神采,他很難將照片中的人和林雨疏聯係起來。


    “如果說上帝、佛主、三清天尊,或者其他什麽神佛真的存在的話。那我在他們的眼裏,一定是罪惡曠古深重,最不值得憐憫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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