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陳飛宇將一本名為《未來火箭發射基地選址》的方案放在了林雨疏的案頭。他很是自滿地看著那本資料,等著正在批閱文件的林雨疏。


    “小陳啊,你先大概給我說說這套方案的內容,一會我再仔細看。”


    陳飛宇帶著幾分興奮的情緒:


    “林教授,前幾天我總算從蜂鳥飛船激光陣列除塵旋翼研發失敗的陰霾中走出來了。我突發奇想,十年之後氣溫會開始升高。到時候我們赤道線附近的發射基地都會被海水淹沒,而現在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亞反而是建設新發射基地的絕佳地址。


    現在移山計劃正在穩步推進,蜂鳥飛船擴建計劃的先導方案也在執行了。您也知道,我這個人不太能閑下來。我準備帶個團,親自到西伯利亞去做一次實地考察。未來需要的時候,不管誰坐在我的位置上,都會感謝我今天幫他們做的事情。”


    林雨疏放下了手裏的筆,滿眼的笑意。如果單看她眼角的皺紋,和十年前幾無二致,仿佛所有人都因為生存而焦慮的十年光景,直接從她身上跳躍過去了一般。她把那本資料拿到身前,但並沒有翻開。


    “嗯,小陳。你的想法非常好,現在我們需要的就是你這種富有遠見但又不失穩健的作風。你把總部的日常工作安排妥當之後,去就是了。”


    陳飛宇拖著下巴故作認真地思考了片刻:


    “夏嵐還在空間站裏還有一陣才能回來,就先暫時交給朱民易吧。那小子在火箭研究院的時候就跟著我,專業能力過硬,人也可靠,處理日常事務沒問題。”


    林雨疏的笑容沒有任何變化,仿佛每一個細節都經過練習一般:


    “安排好了就行,你的方案我原則上同意,一會我再仔細看看,你下去準備吧。”


    “謝謝林教授,那我先走了。”


    就在陳飛宇要走到辦公室的門前時,身後又傳來了林雨疏慈藹的聲音:


    “對了,小陳。上次我給你說過,我那些朋友要聚一聚,結果後來因為一些事情耽誤了。現在他們又在邀約了,如果你到時候有空的話,就過來坐坐吧!”


    陳飛宇激動得滿眼放光:


    “那太好了,我一定去。老實講,上次您和我說過之後,一直沒有得到您的通知,我還有些失落呢。”


    “怎麽會呢,你安心去考察,等著我的通知吧。”


    回到辦公室之後,陳飛宇才狠狠地緩過一口氣來。他現在已經可以比較從容地掩飾自己的情緒了。但那支擺在林雨疏手邊的鋼筆,總是像磁鐵一樣想要抓取他的眼球。


    第二天,陳飛宇就帶著一個負責航天基地建設的專家團隊登上了前往新西伯利亞的專機。由於航天基地建設在空間工程中的位置相對邊緣,這些專家和負責人的級別都要比陳飛宇低很多。


    一路上,他們在陳飛宇這個空間工程一把手麵前,多少都有些誠惶誠恐。無論是陳飛宇隻是和他們閑聊,還是裝腔作勢地和他們談工作。這些人都非常嚴格地遵守著政治規矩,這也是陳飛宇想要的狀態。


    抵達新西伯利亞市之後,整個團隊都被這個城市熱火朝天的建設場麵所震撼到了。這座孤懸於冰原之上,原本應該被烏黑的冰雪封成雕塑的城市,竟然因為大規模建設生產而產生的熱島效應,像破冰船一般矗立在冰原上。


    “我記得在俄國,尤其是西伯利亞地區應該沒多少人啊。這城市怎麽感覺和我們京華差不多鬧熱,而且建設規模也不小!”一個專家感歎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市區把散落在附近幾萬平方公裏的人都集中了起來,這裏是熱鬧,但踏出去一步就是真正意義上的荒無人煙了。”一名部門負責人解釋道。


    雖然陳飛宇心中也有些感慨,但卻故作出一副嚴肅的神態:


    “再過二十年,所有的工廠都要開始覆蓋防護層。人們也要開始向地下城逐步轉移,現在把散落的人們收攏起來,也是為下一步的高度聚居做準備,這沒什麽奇怪的。”


    他帶著些斥責的口吻,讓眾人原本活躍的氣氛一下子冷寂了下去。眾人不敢再閑聊,隻在陳飛宇有指示的時候才敢說話。


    接下來的幾天,陳飛宇按照計劃考察了幾個預定的區域之後。召開了一個工作會議,主要內容是考察沒有達到預期目標,下一步要將專家團隊分散成小組,擴大考察範圍。


    在這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亞,沒有人會願意做戶外考察的工作,哪怕隻是呆在顫顫巍巍的直升機裏或者是雨刷都會被凍死的汽車上。


    但懾於陳飛宇嚴肅的工作態度和這些天一直板著的鐵青臉龐,沒有人敢提出異議,更沒有人敢問陳飛宇作為帶隊隊長自己的工作安排。


    專家團解散之後,陳飛宇立刻按照之前和邵峰的約定,在市郊邊緣找到了他。兩人跳上陳飛宇從當地情報部門征用來的輕型飛機,直奔一千多公裏之外,更加冰寒的諾克斯伯克市而去。


    來到這座因為沒有地下城建設工程而蕭瑟不堪的城市之後,邵峰帶著陳飛宇來到黑市,花了很大的價錢買下了一輛雪地車。然後又在城裏僅有的幾個市場采購完必需的物資之後,就連夜駕車駛向了冰原盡頭那茫茫的山巒之間。


    陳飛宇看著在紛飛的雪絮下若隱若現的山巒,和兩側已經被冬季磚頭一般的冰雹砸光了樹枝的針葉叢林,感歎道:


    “這冷得跟木衛二似的,除了冰雪什麽都沒有的地方,那位二流間諜吃什麽呀!”


    邵峰雙手捏著方向盤,駕駛著雪地車在千篇一律的冰原上歪歪扭扭的蠕行著。但他的雙眼卻沒有看著前方,而是盯著慣性導航儀上那條彎曲的線路。


    “老弟,你還先別急著仰天長歎世態炎涼,我們還真不是去什麽荒無人煙的極寒之地。前邊六十多公裏就到地方了,這個路況的話,三個小時以內。”


    陳飛宇回頭看了看依稀可見的諾克斯伯克市區建築的高塔,不解地問道:


    “這地廣人稀的西伯利亞,怎麽會相隔這麽近就有城市呀?”


    邵峰看了一眼陳飛宇,又趕緊盯著導航儀,故作神秘地說道:


    “科學城,聽過沒有?”


    陳飛宇把手抵在汽車的暖氣出風口上,想了一會,又把手縮了回來,在冰冷的臉上揉搓著:


    “倒是從一些紀錄片裏看到過,但好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邵峰瞥了一眼前方緩緩靠近的群山:


    “也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古早。科學城源自五十年代末一個浪漫的想法,這種想法充滿了當時的浪漫和天真,一種創造新世界的理想主義。但和所有試圖將夢到的事情直接搬進現實的結局一樣,它遠遠沒有在腦子裏的時候那麽成功。


    它遠離大都市,交通困難阻止了科技輻射作用。人口太少,形不成都市文明。違背了人類刻在dna裏向往大聚落的本能,徒勞地與大都市抗爭,最後眼睜睜地看著科研人員或是在枯燥的度日中喪失所有工作激情,或是頂著降級的壓力遷往更大的理想城市。”


    陳飛宇有些悵然若失,邵峰講述的那個時代,曾經是他最向往的時代。科研人員許多狂野的想象力都能在同樣有著狂野想象力的領導支持下變為現實,但這些項目最終的結局都超出了他們的想象力。


    他有些悵然若失地看著前方灰蒙蒙的冰雪世界:


    “浪漫和瘋狂之間如果沒有理性作為邊界,那它們最終將變成一種令所有人都害怕的東西。而理想往往是冷酷的,它會像一把鋒利的刀,無差別地剔除掉那些可能引導我們出現科技跳躍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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