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漸行漸遠的身影逐漸與另一個身影重疊,同樣都是穿著白大褂,身形比例極其相似,隻不過另一個身影更加挺拔高大。陳墨莫名的心慌,他張了張嘴,一個即將呼之於口的名字卻怎麽也喊不出來。他要走遠了,不行……不要走……陳墨瞳孔驟縮,失聲叫了出來:“……付泊如!!”……瑩白的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滲進一片黑暗的房間,照出他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裸露的胸膛規律的起伏著,寂靜的空氣中隻有無法抑製的喘息聲,過了幾分鍾,才勉強停了下來。陳墨摸過手機一看,淩晨三點。他翻了幾個身,閉上眼,一片虛無中付泊如的身影越發清晰。一早還要去看班,陳墨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奈何適得其反,掙紮一會後徹底睡不著了,幹脆打開床頭燈,直愣愣的看著天花板放任回憶吞噬自己。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夢見過付泊如了。剛分手那會兒付泊如簡直就跟住他夢裏了似的,一閉上眼就是一塊大屏幕,夜夜循環播放兩人在一起時的場景。陳墨一開始總是忍不住的難過,常常無聲流淚,哭累了才能接著睡,那段時間是他最難的時候,夜裏睡不好,白天還得早起上課,孤身一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看不見未來,找不到方向,精神上身體上飽受折磨,陳墨那時候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得抑鬱症了。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陳墨也不例外,隨著時間的推移,付泊如在他的夢裏慢慢淡去,逐漸變成他心裏最隱秘的一塊傷疤。傷是自作自受的,陳墨甚至經常主動把那個疤揭開,不是為了自虐,他是怕自己忘了。就好像心裏沒那麽個人就會空虛似的,他把那些記憶當做鴆酒,在發了瘋的思念的時候翻出來抿一口,用痛感麻痹痛感,騙自己說:你看,你也不是沒有過開心的時候嘛。暖黃的光暈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高挺的鼻梁在臉頰落下一片小陰影,雙眼因為近視而輕微眯著,漆黑的瞳孔中閃著隱隱的光,眼底是因為睡眠不足帶來的疲倦。陳墨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他得承認,他心裏還有付泊如,但他不確定付泊如心裏還有沒有他。人年紀大了就這點不好,做什麽都深思熟慮,生怕一個不小心把自己搭進去,萬一再賠了本,可就沒有下一個十年來霍霍了。半晌,陳墨打了個哈欠,想睡也睡不著,幹躺著也怪鬧心的。他赤著腳下床,去客廳桌子上把電腦拿了過來,放了首輕緩的音樂,懶洋洋的靠在枕頭上備課。今天的課昨晚就備好了,這會無非是心血來潮,一個沒刹住,洋洋灑灑的整理了二十多張ppt,光是往年的高考題就占了十多張,全國卷,江蘇卷,山東卷,北京卷,海南卷,凡是涉及賞析句子類的都被他摘了出來,陳墨還嫌不夠,又扒拉著找了各地一模二模題,選了幾個典型的粘了上去。這些卷子其實學生都做過,但都說高考題做一遍有一遍的收獲,陳墨當年沒這麽好的條件,想做也做不著,對此話深以為意,在最後幾張ppt上貼上標準答案以及自己對這些題目的分析,確保沒有問題後,心滿意足的關上電腦,連帶著睡不著的煩躁感都淡了幾許。這一番忙活下來也到點了,陳墨簡單的收拾一下出門上班,在樓下買了一個雞蛋灌餅,趁人少沒什麽形象的啃著,吃完把垃圾一扔,嘴一擦,又恢複了那副文質彬彬的樣子。沒人知道外表西裝革履的一中門麵陳老師,幾分鍾前還對著鏡子,用衛生紙墊著手指扣下了貼在牙上的生菜葉子。?“付醫生早。”“早。”幹淨明亮的醫院走廊上人來人往,晨曦下細小的浮動的塵埃隨著人影一會消失一會出現,此刻被一個高大的身影完全遮住。付泊如看了眼病房號,低頭翻著手裏的病曆本,用圓珠筆在“312”幾個數字上畫了個圈,推門走了進去。宋陽醒了有一會了,此刻正站在窗台邊背英語,付泊如一進去就聽見他低聲重複著:“military,military,軍事的,m-i-l-i-t-a-r-y,軍事的……”付泊如輕咳一聲,背書的聲音戛然而止,宋陽抱著書轉身,藍白色的病號服鬆鬆垮垮的掛在他身上,雖然嘴角微微向下,但臉上依稀帶著少年人應有的朝氣。付泊如見他氣色恢複的很好,沒多做打擾,簡單囑咐了幾句,正要推門出去,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腳步一頓。他聲音平淡道:“那天給你送飯的男人……是你的老師?”宋陽:“是。”付泊如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麽,帶上門去了下一間病房。幾間病房查完,病人都沒什麽大問題,付泊如難得無事可做,前一秒剛踏進辦公室的門,後一秒趙傑就急匆匆的找來了。“急診剛送進來一個出車禍的,正在做頭顱ct檢查,診斷結果是顱內出血,需要你去做手術!”付泊如轉身一秒不耽擱的往急診方向跑,趙傑跟在他身後,一邊急喘氣一邊道:“家屬在那哭著求著要最好的醫生來治,我看那患者傷得挺重,你等會別把話說太滿,生死有命,這事誰也說不好。”付泊如腳步不停,飛快的掠過一個又一個拐角,聲音低沉:“作為醫生,說什麽生死有命?”他氣息微喘的停在手術室門前,比病人都早到一步,邊解著白大褂邊進旁邊的房間換手術衣,趙傑跟著進去,隻聽他一字一頓的說:“生死由我。”第6章 “鑷子。”一雙帶著白色乳膠手套的手接過助理遞來的鑷子,在無影燈下有條不紊的操作著,因為撞擊地麵而嵌進骨血裏的礫石和玻璃渣被一一取了出來。付泊如眉頭緊鎖,全神貫注,站在他旁邊的護士大氣也不敢出,牆角還站著幾個實習醫生,都默默的注視著,站麻了腳也不敢亂動,生怕一個不小心汙染了無菌區。大麵積的傷口清理幹淨後,付泊如手部動作不停,拿過筆在病人頭上標出切口線,助理緊跟著他的動作在手術區域處消毒。付泊如再次看了眼顱內壓監護儀,確定必須立刻進行開顱手術。趙傑跟他配合這麽多年,對神外的手術多少也了解一點,不用他多說,動作麻利的準備好了全麻氣管,手術室一時安靜的隻能聽見器械滴滴作響的聲音。付泊如接過手術刀,聲音一如既往的沉著冷靜:“開始吧。”實習醫生頓時腳也不麻了,伸著頭瞪大了眼看著付泊如切開患者的頭皮,血淋淋的場景讓幾個剛入職的小夥子不由自主的咬緊了後槽牙。付泊如露出的一雙眼睛裏沒有多餘的情緒,平靜無波到近乎冷酷,他不像是在進行一場驚心動魄的手術,反倒像是一個正在解數學題的學生,隻是簡單的思考如何在不多走彎路的情況下,準確精密的計算出各項數據,得出這個題的最優解。至於這個題其實是個難到變態的壓軸題,他也不會過多緊張,頂多稍稍放緩速度,邊寫這一步邊思考下一步,步步為營,小心謹慎,隻不過他麵上不動聲色,沒人知道那看似隨意的幾筆,其實都經過了異常嚴密的思考。助理微不可聞的鬆了口氣,輔助付泊如進行最後的縫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