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著這雪人上的字就像他和時季昌之間的聯係一樣,看起來起床吃飯形影不離,但其實沒有了,也就一點都沒有了,去哪裏都找不到了。隔了幾天,婁懷玉已經沒有了一開始那種濃烈的難過,也一點點磨去了心裏還殘留的希望。隻是還是會想不通也不明白,為什麽時季昌這樣一個人會說不守信,就不守信了。婁懷玉沿著院子裏慢慢地走,恰巧走到門口,就遇到了過來的山口。婁懷玉生病之後,山口倒是每天都來,隻不過每天都呆的很短,可能是始終沒能抓住蘭兒和時季昌,因此臉色看著也都不大好。不過今天,山口看起來心情要好上一些,進門就對婁懷玉笑了笑,問他感覺如何。婁懷玉說還好,跟著一同進了屋,又說了幾句關於身體的話,便聽山口意氣風發地說渡邊川雄也要來平城了。婁懷玉聽都沒聽說過什麽渡邊川雄,但從山口的反應來看,應該是什麽貴客。山口拉著他在床上坐下:“我很尊敬渡邊先生,他來了,想給他最好的接待。”婁懷玉不知道說什麽,點了點頭。山口便又道:“路途遙遠,可能渡邊先生要月底才能到,但也正好,上次想叫你來唱戲,你生病了,不如下個月月底渡邊先生到了,你再來唱吧。”婁懷玉愣了愣,他這段時間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頭,如果不是山口提,他都要忘記了。“怎麽?”山口看他的表情,笑了笑,“你不想唱啊?我還想著給你搭個舞台,再找個戲團,把戲服也穿上。”婁懷玉心動了動,趕忙說:“願意的。”山口就笑著站起來:“好,就和你說一聲,你好好養身子,好好練。”可以登台唱戲,婁懷玉找到了一點新的支撐,心情也好了一些,不再那麽渾渾噩噩。他乖乖吃了幾天好菜好飯,按時喝藥,病漸漸好全了,開始重練起功來。唱戲並不是個簡單的事。吊嗓子,練表情,練身段,一個也差不得,都是苦差。婁懷玉荒廢了快兩年了,要迅速撿起來,也需下好大功夫。他便天天起了大早,在院子裏練功開嗓,從清晨唱到日暮,別的事便強迫自己一概不去想了,倒也還算過得去。這天夜間,他累地早早上了床,但心裏還在輕輕地哼黛玉葬花的橋段。正哼到“楊柳帶愁桃花含恨”,忽然聽到院子裏似乎傳來石塊被什麽撞到的聲響。婁懷玉人愣了愣,盯著門口慢慢地坐直了。是個沒月亮的夜,外頭黑的厲害,隔著門是什麽也看不到的,隻有平城大風依舊,孜孜不倦地刮,打在門上。婁懷玉盯著看了一會兒,沒再聽到別的任何聲音。但他還是鬼使神差地站起來,慢慢地走出去,摸到了門把。婁懷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又好像放空了大腦,什麽也沒有想,隻是機械的想開個門罷了。然後他拽開了大門,同門直直站著,舉著手的時季昌打了個照麵。時季昌仍穿著婁懷玉買給他的那身衣服,隻是套了件深色的外套,戴了個帽子,看起來要比天天在婁懷玉這裏的那個時季昌更不起眼一些。時季昌舉著手和婁懷玉對視一眼,嘴巴動了動,手放下了。兩個人誰也沒說話,婁懷玉大半夜開門看見個人,居然也沒有嚇到,他隻是覺得很不切實際,盯著人看了半天,忍不住抬手,仿佛確認是不是真的人一般,戳了戳時季昌的腰。腰是真的腰,還帶著皮膚的熱,婁懷玉剛觸到,便被時季昌捉住了。時季昌輕輕一推,叫兩人都進了屋,又單手將門關上。“病好了嗎?”時季昌開口問他。左右不過十天,婁懷玉卻感覺已經很久都沒有聽過時季昌的聲音了,讓他覺得很不真實。時季昌等了一會,沒等到回答,便自己伸手去摸他的頭。時季昌剛從寒風裏來,手卻也不太冷,碰到婁懷玉的額頭,帶著體溫和一些不知哪裏來的潮氣。婁懷玉後知後覺地抬頭去看,視野被時季昌的手腕擋了大半,隻看見他露出的下顎線,還是同以前一樣淩厲。婁懷玉看著這下顎線微微動了動,時季昌說:“不熱了。”他還來不及說什麽,時季昌已經將他繼續往裏,推回了溫暖的床榻。可能是害怕婁懷玉再次著涼,時季昌的動作很快。他把婁懷玉按回床上還不夠,讓人躺下了,還拉過被子來蓋上,人才退開一些。婁懷玉人窩進被子裏,被殘留的溫暖迅速包圍了,隻露了個頭出來,看時季昌坐拉了盥洗台邊上的小凳子在坐。他一連串的動作太自如了,讓婁懷玉一時恍惚,仿佛時季昌仍和他住在一起,沒有過不告而別的消失,中途的茫然和難過也隻是幻覺,隻是自己病了一場,睜開眼睛時季昌還在照顧自己。這和婁懷玉曾料想的是不一樣的,他以為,假若再見麵,先不說時季昌會怎麽樣,他自己起碼會衝上去打他,罵他,質問他怎麽回事,含恨地啐他一口口水才是。可人真的出現了,婁懷玉卻隻剩下遲鈍和呆滯。“——抱歉。”時季昌打破了沉默。婁懷玉腦子還是有些轉不動,抬頭呆呆地看人。他馬上要睡了,隻留了一盞床邊的夜燈,光不亮,泛黃,隻能照亮兩個人周遭很小的一塊區域,時季昌的半張臉也若隱若現,被鍍上一層淺淺的金色,給人溫柔的錯覺。第14章 時季昌這一夜的話特別多,大概比在婁懷玉這裏的日子加起來說的話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