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反駁又如何?簡曆放出去,人家掃一眼,第一句不是“天才啊林端。”而是“哦,你媽媽在慈喻啊,嘖嘖,你外公原來是慈喻的院長,犯罪頭子。”他們說,這種家庭出來的人,怎麽可能幹幹淨淨?林端從來不辯解,因為自幼時起,一旦辯解,就會被群起而攻,甚至挨一頓打。吃一塹長一智,久而久之,他不掙紮了。朱綬文摸了摸他臉上滑落的淚珠,低聲文縐縐地感歎:“當真我見猶憐。林端,你不該當法醫。”“那我該做什麽?”林端冷笑著反問。“坐台。”林端緊緊閉上嘴,雙目如炬怒視他。朱綬文嚐了嚐指尖的眼淚花:“鹹的。”他笑嗬嗬一拍手:“開玩笑的嘛。你想進名單也不是不行,我說了,後天在嘉佳花園,我家門口等著。”“林端,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朱綬文回到辦公桌後,不再看他:“走吧,我下班了。”林端失魂落魄走出辦公室,擦掉眼淚,拔腿跑遠。丟掉熱愛的工作也好,被迫見識肮髒的一幕也罷,其實並沒有萬念俱灰,隻是倉皇無措地在街上遊蕩,就會驀然有種——世界這麽大,卻沒有我容身之地——的錯覺。繁華的商業街,人來人往,林端找了一處花壇坐下,眼睛沒什麽聚焦,他戴著眼鏡,視線輕飄飄掃過盡情歡樂的年輕男女。段景升立在不遠處,在廣告牌後的陰影中,像一座亙古無聲的雕像,靜默地凝視背影寂寥的青年。林端站起身,回家睡覺。睡不著,他掀開被子,開了燈在書桌前坐下,翻了一會兒《法醫昆蟲學》,看不下去,鬥大的字,他好像一個都不認識,大腦空白一片。回憶像蒼老的浮雲,自最遙遠的記憶灰燼深處紛至遝來。他記得有一天晚上,張麗春下班回家,和丈夫說了句什麽,兩人不約而同皺緊眉頭,林爸很憤怒,他取下掛在衣帽架上的警帽,厲聲道:“你對得起孩子?!”“那是我爸!”張麗春和他大吵一架。林端躲在房間裏,沉默地數著天花板上的條紋。一隻蟑螂自腳趾間爬過,林端跳起身,追著蟑螂試圖踩死它,那小強靈活的一扭身子,鑽進床底。年幼的林端不小心撞開房門,父母都紅著眼睛,視線幾乎同時轉向他。林端瑟縮著肩膀,退了半步,退回自己房間,然後哭著關上門。深夜,張麗春敲門,柔聲喊他:“林林,讓媽媽跟你說幾句話,好不好?”那天之後,張麗春去了哪兒,林端不知道。他媽媽消失了,下一次他看見她,卻是在電視裏,張麗春憔悴地坐在被告席上,仰頭深深吸了口氣。整個世界褪色,自他眼底消失,如逆時潑下的水墨,收進虛無縹緲的無盡黑暗,他聽見馬車車軲轆與地麵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音響,然後他聽見爸爸說:“你媽媽死了,她犯了罪,自殺。”“媽媽為什麽自殺?不是隻判了十三年嗎,刑滿釋放就可以回來,為什麽自殺?!”林端聽見年少的自己嚎哭質問。林父搖頭歎氣,幹癟的嘴唇顫抖:“林端啊,這是你媽媽的選擇……”選擇?選擇死去?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再也無法從她嘴裏翹出真相?“我要見她,我要見她!”“她死啦!”林端抱住腦袋,腦仁深處的銳痛刺穿四肢百骸,讓他無力支撐,他滿頭大汗趴在桌上劇烈喘氣。眼前的景象逐漸混亂,一間漆黑的屋子,麵容模糊的男人語帶譏諷:“你真名叫齊青,是警察臥底。”齊青?段景升的齊青?“不是我。”林端猝然驚醒,騰一下站起身,跌跌撞撞走了幾步,撲通摔倒在地。林端扒住了床沿,哽咽著呢喃:“我不是……”汗水從周身每一個毛孔中冒出來,讓他變成了淋濕的落湯雞,林端咬緊後槽牙,嗚咽著極小聲地喊:“景哥……”像受到某種不知名的鼓舞,那年盛夏,站在香樟樹下朝他揮手的段景升,成為永恒不可磨滅的印象,鼓勵引導他,一步步走向光明的地方。林端抹掉汗水,擦了擦潤濕的眼睫,手哆嗦著扒拉書桌邊沿的手機,一不小心碰落,金屬方塊跌地發出一聲脆響。林端恍然驚醒,咬著牙翻出聯係人,他有個高中同學,是他同桌,叫杜欽,這麽些年一直保持聯係。同桌成績優秀,高考後去了傳媒大學,現在在寧北本地的新媒體網站做記者。杜欽是個胖子,胖子聲音都好聽,杜欽也不例外,聽上去就是典型的男神音,他那邊有些喧鬧,大約在聚會,杜欽喊了聲:“林端?”林端沒說話,杜欽說:“你等等。”很快,電話裏其他雜音消失了,衝水聲過後,杜欽喘了口氣,高興地喊:“咋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林端,上回範俊輝的案子我跟蹤報道呢,你可太厲害了!我那篇新聞稿下,全都是誇你的,良心法醫啊。”“杜欽,我需要你幫個忙。”林端抹了把臉,站起身,走到窗台前,他拉開窗簾,城市五彩斑斕的夜色躍入眼底。林端垂下眼簾,眼睛紅通通的,像是哭過。四目相對,段景升立在樓下,一顆行道樹下,昏黃的路燈旁,男人轉身走入看不見的陰影。“林端?”杜欽有點急:“你怎麽了?沒事吧?”“沒事,”林端搖晃腦袋,“明天見了麵說,上海路32號太平洋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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