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少宗的確很懂在這種場合該做給別人看什麽樣的畫麵。籌備組的女員工在他離開後彼此交換眼神感歎剛剛看到的一幕,好不容易平複心情重新跟祁抑揚討論講稿已經不可能再刪,結果問句拋出去,發現一向做事專注的老板竟然在走神。祁抑揚留意到談少宗今天罕見地穿了極其正式的西服馬甲三件套,他熟悉的化妝師和造型師多,想要認真收拾自己的時候自然不缺資源。衣服的正式感跟他本人平時的性格又有反差,想要誇他這身打扮斯文,後麵必定要用敗類兩個字來中和才顯得恰當。不過這身剪裁和尺寸都恰到好處的西服其實也是次要,談少宗剛剛遞過來香檳杯時,祁抑揚注意到他戴上了結婚戒指。他們的確也是有結婚戒指的,雖然兩個人平時都不戴。送戒指時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儀式。從紐約回來談少宗搬進祁抑揚家前一天,祁抑揚把暗紅色的盒子放在談少宗那一側的床頭櫃上,他不喜歡誇張款式,戒指看起來很素,但因為內圈鑲了一排鑽石價格也並不便宜。談少宗什麽也沒問,隻把盒子收進衣櫥抽屜裏。成年男士戴起戒指來又有不一樣的氣質,尤其是在這種公眾場合,談少宗被戒指套住的手指捏住香檳杯杯腳,祁抑揚平身第一次放棄勸他戒酒的想法。籌備組負責人不到祁抑揚回應,隻好提高聲音又說一遍:“祁總,後麵節目的時間都已經卡死,如果你的發言再縮短隻怕一切都要打亂。”好在祁抑揚終於回神,他用微笑為方才的不專注表達歉意,回答她們:“那就不改了。”七點整年會正式開始。主持人還在讀串詞的時候楚助理把談少宗帶到主桌,又替他一一介紹同桌的其他客人,大多是又止的高層,一圈招呼打完,祁抑揚已經上台開始講他那六句話,台下氣氛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幾台攝像機和照相機在他們桌前排開正對著台上的祁抑揚,談少宗示意楚助理先留在祁抑揚的位置上聽完他的致辭。六句話到底是經過反複推敲打磨,不打官腔說套話也不過分玩笑活潑,偏向前者容易失卻了科技公司的特色,而後者又實在不適合祁抑揚。說到第四句時有個稍長的停頓用於和台下互動,台下一半人喊愛他,一半人喊發紅包。談少宗湊近了楚助理問:“你們公司允許辦公室戀情嗎?”楚助理平時跟談少宗接觸不多,但僅有幾次互動裏讓他判斷出來談少宗性格遠不如老板嚴肅,跟談少宗聊天他反而少一點緊張。現在雖然鬧不清楚談少宗何出此問,還是老老實實回答:“應該可以的吧,沒留意過是不是有明文政策,但我知道法務部就有對情侶。”“跟老板談戀愛也可以?”談少宗又問,他用眼神掃了一圈後麵幾桌舉著手機對準祁抑揚正在拍照或錄視頻的女員工們,“好像有很多人喜歡你老板。”楚助理聽懂他意思,立刻附和:“那當然!你都不知道吧,去年年會大家投票選抽獎一等獎獎品,最後得票最高的是跟祁總擁抱,打敗了最新款頂配筆記本電腦、海島七天雙人遊和現金購物券,主要是銷售和客服中心女孩子多,搞技術的小哥哥們為了討女孩子開心也跟她們這麽瞎鬧著投票,祁總那時候還是單身,女同事們都愛做夢。”談少宗一笑,知道他身為助理不可能不知道祁抑揚那時候應該在跟主播熱戀,但此刻也懶得計較,轉頭看一眼台上的祁抑揚,自言自語道:“那我真是賺到了。”“是啊,談先生你害得我們多少女同事夢碎。本來今年好多人還等著抽中跟祁總擁抱,但祁總這次死活不答應,說已經結婚了,再做這種遊戲就不那麽方便。”談少宗回頭看台上的祁抑揚,台下開了手機閃光燈拍照的不在少數,祁抑揚估計是覺得太刺眼,很明顯地皺了眉露出稍顯不耐煩的神色,和下麵的熱鬧起哄聲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這個反映跟談少宗的拍攝對象們都不同,演員或者模特都十分習慣鏡頭和閃光燈,大型活動上對著數十台相機的閃光燈也能眼睛都不眨地擺出完美表情。做攝影師應該要喜歡這些不怕鏡頭和閃光燈的人才對,但談少宗鍾意祁抑揚這種不習慣和不耐煩,祁抑揚嘛,本就不必擺出迎合討好的樣子。祁抑揚結束簡短致辭下台,楚助理立刻起身讓位。負責年會拍攝的攝影師跟著祁抑揚一起走過來,大膽問祁抑揚:“祁總,您跟談先生拍張合影嗎?”祁抑揚還沒說話,談少宗聞言站起來搶著回答:“那當然。”祁抑揚側頭看他,剛剛在台上就注意到了,談少宗靜不下來聽他的發言,一直跟楚助理在聊天,也不知道聊什麽,全程臉上都掛著笑。他小聲問談少宗:“你心情很好?”談少宗回答他:“還不錯。”攝影師看了看燈光效果,又指引他們移到另一側,正在拍攝樣張校準參數的時候,談少宗開口提醒:“不要從標準的正麵拍,你在取景器裏看準了讓祁總稍微側一點點臉,他左臉更上相。”祁抑揚聽了他的話並沒有側過臉去給攝影師擺出完美角度,反而突然牽住談少宗的手。肢體一接觸,談少宗條件反射要轉頭去看祁抑揚,攝影師正好在這時候按下快門,回看的時候很滿意這張,角度雖然不如談少宗指導的那麽精巧,但勝在自然。晚宴菜品看得出來精心挑選過,又止辦活動一向大手筆,食材選擇不看價格看質量。同桌的高層基本都是從祁抑揚在紐約創業之初就和他一起打拚的老夥計,這種場合下不需要客套應酬,聊起天也隻關心公司產品或者彼此家中學齡前的小朋友,談少宗難得在應酬場合如此輕鬆愉快地專心吃飯。中途財務總監跟祁抑揚抱怨:“場地是好看,飯也好吃,但明年籌備組要是再繞開我直接找你批年會預算,我就從你工資裏扣這筆錢。”祁抑揚斜睨他一眼,也威脅回去:“你的期權行權申請書好像剛剛被人事報上來,還在等我簽字。”財務總監沒好氣地仰頭靠在椅子上,掃一眼桌上的菜肴,硬是不死心又挑刺一句:“每桌不算酒少說也一萬六起跳,花了這麽多錢也不懂應該點這家最出名的海膽刺身,不讓我批預算明年至少該讓我看一眼菜單。”抽獎的時候無緣參與此環節的談少宗溜到洗手間處理剛剛袖子上濺到的一點點茄汁,清水很難完全洗淨,他隻等到顏色變淺一點點就卷了衣袖打算就此作罷。洗手的時候看到手指上的戒指談少宗自己都愣了一下,進而想到剛剛拍合影的時候,祁抑揚牽他手的時候用捏住了他的無名指。談少宗懷疑是因為太久沒有親密接觸,剛剛牽手的一瞬間竟然都覺得臉紅心跳。他幹脆低頭用冷水洗了把臉,抬起頭來卻在鏡子裏看到有人站在身後看著他。談少宗沒想到他的人生也要上演這種三流狗血劇。他轉過身去,臉上的水珠還在往下淌,襯衫領口都濕了一點。近距離看才發現叢洋的顴骨的確很明顯的敗筆,之前他大火的那部電視劇導演應該費了很多心思在打光和鏡頭角度上。但年輕也是真的,整個人看起來狀態很好,雖然還沒開口說話,但散發著一種見到什麽都勢在必得的自信。談少宗其實很羨慕這種人,對世界有野心又願意為之奮鬥,他從來都不是。叢洋先開口,也沒跟談少宗繞圈子,直接問:“你認識我吧?”談少宗做一個噤聲的手勢,壓低了聲音問他:“你拍戲之前不需要先清場?”洗手間裏雖然安靜,但誰也沒法兒保證還有沒有第三人,叢洋聽懂了談少宗的意思,但看不上談少宗這種遮遮掩掩的小家子氣,翻了個不明顯的白眼說:“清場幹什麽?我又不做虧心事,我要跟你說的話也不怕別人聽到,如果不是公司攔著不讓,上次照片曝光出來我就打算跟媒體說了。”談少宗走神想到宋詞。他跟宋詞剛戀愛不久,宋詞手下有個女模特就在采訪中自爆了和一位畫家的戀情,因為兩人年齡相差二十多歲,很是引起了一陣討論。宋詞忙著救火善後處理各種關係前前後後折騰了小一個月,他們總是沒有時間約會見麵,沒多久就分了手。談少宗單純覺得有點好笑,沒料到一個戀愛腦女模特間接毀了他上一段戀情,現在又有戀愛腦當紅演員要來挖他牆角。他的沉默被叢洋理解為退讓,叢洋接著往下說:“照片的事我要對你說抱歉,牽手是有那麽回事,我主動的,但也就兩三秒,你們畢竟還在婚姻狀態,我不想做沒道德的第三者。不過一旦你們的關係改變,我的確會爭取和抑揚哥在一起。”談少宗盡可能保持耐心,但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還是沒忍住擺出一個捂耳朵的動作。他這個既不像翻臉也不像受傷的怪異反應讓叢洋停下了自己的陳述,冷著臉問談少宗:“你什麽意思?”談少宗把兩手放下來,回答道:“不好意思,不是針對你,隻是聽到超過十八歲的成年男性叫另一個成年男性哥哥,我有點生理不適。”叢洋沒料到反而是自己先被激怒,他立刻反駁道:“他本來就是我哥!我舅媽和岑阿姨是表姐妹,所以我們自小就認識,如果不是我一路讀藝校少了那麽多跟他相處的機會,抑揚哥也不至於要跟你走這趟彎路。”談少宗還在起雞皮疙瘩,他怕接下來還要密集地被“抑揚哥”這三個字攻擊到,打算快速結束這段對話,點點頭敷衍道:“明白了,離了婚我第一個通知你。”說完又覺得自己這句話聽起來耳熟,想到是在之前回祁家的時候跟祁抑揚堂嫂也講過,又改口道:“不好騙你,之前已經答應了別人,可能要第二個才輪得到通知你。”他說完背轉身去抽了紙巾慢條斯理擦手,希望叢洋能識趣主動離開,沒料到對方卻站到他旁邊說:“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歡他,不然你怎麽可能對我這麽心平氣和,還講什麽第一個第二個。你們又不喜歡對方,幹嘛這麽一直拖著?我會對抑揚哥好,真的,你不懂珍惜,我對他會比你對他好十倍。”談少宗從鏡子裏看叢洋,他在心裏感歎,年輕真好啊,講起這種話來都不招人反感,真摯到讓談少宗錯以為在看他主演的什麽愛情劇。談少宗思考叢洋這出劇本裏他恐怕演的是惡角,包辦婚姻裏不識相的那一個當事人,祁抑揚是受害者,而叢洋是象征著真愛與婚姻自由的主角,想到這荒唐劇情他幾乎要在心裏哼起歌來。談少宗這麽天馬行空的想著,心底突然浮出來模模糊糊的猜想,他沒猶豫直接問:“你是不是認識付世雲?”叢洋立刻反問一句:“誰?”談少宗判斷不好他臉上疑惑的表情是真的出自不知情還是有準備的發揮演技,他想到自己在祁抑揚辦公室義正言辭講過兩個人的問題不必牽扯他人,又自省此時追究下去也沒什麽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