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認為自己會像灰姑娘一樣,十二點鍾聲敲響,立刻就變成另一幅模樣。然而作為楚家的兒子,他的生日卻並不僅僅隻是一個生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應該算是一個節日,為那些有意攀附楚家的人專門設立的節日。各路人馬從生日前半個月就開始陸續登門拜訪,來人之多幾乎要踏破楚家門檻。送走今天來的最後一撥人,楚涅長籲一口氣,回到房間直撲進楚渝懷裏。楚渝扳動他的肩膀讓他躺在自己腿上,揉一揉他的頭,問:“走了?今天再沒了吧。”楚涅點點頭,側過身子環抱住楚渝的腰,把臉埋在柔軟的肚皮上深深吸氣,嗅哥哥身上潔淨柔軟的味道,楚渝摸一摸他的後頸,又來揉他的耳朵,柔柔捏耳垂上的穴位,輕聲說:“寶貝是不是累了?”楚涅下意識搖頭,略頓一頓,又點點頭,臉在哥哥肚子上蹭一蹭,悶悶道:“有一點。”用臉頰蹭開楚渝的衣襟鑽進去,皮膚貼著皮膚,楚涅才真正感覺到休息,嘴唇磨蹭溫熱的肚皮,喃喃歎息:“虛與委蛇,有所圖罷了。”並不勞動筋骨,隻是太傷神,來人裏十個能有七八個他連見也沒見過,卻都喜氣洋洋地祝他生日快樂,遞出去和收回來的都是浮於表麵的虛情假意,空蕩蕩的。這種浮不是一葉小舟在水上漂蕩,而是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穿著高跟鞋,帶妝跑馬拉鬆,跑到終點後坐在太陽底下,汗水和皮脂融化妝麵,一層假白的麵具也像這樣,在臉上油油地虛浮。其實他才十七歲,連電影也拍不出滄桑的年齡,原本不必接觸這樣與利益勾結的人際交往。可楚涅必須盡可能多的拋頭露麵,結交人物,強迫自己提前成熟,能夠盡快獨當一麵,足以為哥哥遮風擋雨。張珩的事情對他影響很深,他第一次直白而清晰地認識到什麽是愛與責任,把一個人放在心上,就相當於一個靈魂承擔兩份人生的重量,隻有足夠強大才能支撐。沒有人能夠知道那天站在張珩家門前時他心裏疼痛至極的情感,擔憂,暴怒,急切,還有深深的恐懼。他毫不懷疑,楚渝如果有事的話自己一定會殺了張珩,什麽家族利益,未來前途都不顧了,他隻要楚渝能夠安然無恙。心裏也清楚現在這樣的自己能擺平張珩完全是因為父親的縱容,想想卻也不覺得依靠家世這種行為有什麽羞愧,他的起點高,就更要努力做人上人,以後無論為了楚渝做什麽出格的事,都不必看任何人的麵子。他是王子,保護公主需要打敗強大的惡龍,而不是騎士,決鬥時隻需打掉對手的帽子。“還好隻剩一天了。”他又往楚渝懷裏蹭了蹭,欲睡地閡眼,“明天過完生日宴就結束了。”語氣裏幾乎有種不堪其擾的情緒,大概不會再有別的十七歲少年在麵對自己的生日時會和他一樣疲憊了,可楚涅一想到自己做的這些都是為了自己與哥哥的將來,便重又充滿無限鬥誌,幾乎是熱情高漲了。雖然他和父親沒什麽感情,但卻很羨慕父親所擁有的身份,說一不二的上位者,一個家庭的男主人,兩個孩子的爸爸,他想,自己做男主人或者爸爸一定會做得比父親好一千倍一萬倍,對他的家庭和兒女傾注全部的溫柔與愛,一個由他和哥哥組成的家庭,還有兩個長得像哥哥一樣漂亮的小孩,奶聲奶氣地叫他們“爸爸”和“媽媽”。想到小孩,楚涅又睜開眼,麵前就是楚渝的肚子,他把手也伸過來,摸一摸那片平坦光滑的小腹。“哥會懷孕嗎?”他還沒見過楚渝的時候就知道楚渝是雙性了,然而今天卻是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手掌微微用力,壓一壓子宮的位置,抬頭問楚渝:“這裏,能嗎?”楚渝揉弟弟耳朵的動作停了,目光躲閃,像是想起了什麽,沉默片刻後,吞吞吐吐說:“不、不能吧……醫生說,可能性很小……”楚涅是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可楚渝不是,第一次和弟弟做愛是在寺廟,從寺廟回來以後他就開始擔心懷孕這件事,那時怕楚涅有負擔,也沒告訴他,自己偷偷去問了醫生。醫生說他的女性器官雖然發育良好,但比能夠自然受孕的程度還是差了一點,況且他的陰道較正常女性要更加窄小,想要自然分娩,也幾乎是不可能。知道這個結果的楚渝半輕鬆半遺憾,他不該懷弟弟的孩子,卻也希望能為戀人生子,雙重身份讓楚涅在楚渝的心裏是那麽的特別,他們的愛情再純潔、再美好,也終究是背離道德與倫理的存在,被命運纏裹一層血緣的巨網,那顆結晶再茁壯,也無法破網而出,以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形態來昭示自己的存在。這份手足親情既是他們愛情的來路,也是束手無策的枷鎖,無法懷孕對一對情深意切的戀人來說也許是缺失,可對於一對背德的兄弟來說,卻不得不稱之為如釋重負的幸事。“不能嗎?”楚涅顯然沒想那麽多,他愛一個人,就是單純的愛,那些所謂的道德倫理也不能教他收斂,他摸一摸楚渝的肚子,忽然笑一笑,說:“不能也挺好,讓那麽個小東西折騰你,我得心疼死。”他把臉用力向楚渝小腹上拱,很孩子氣地耍賴:“而且哥的肚子我還沒住過呢,當然不能給別人住!”楚渝被他拱得很癢,一邊往後躲一邊推他的頭,楚涅拱著拱著放下力氣,用一種明明自己也覺得幼稚,卻還是忍不住要抒懷的,無限向往又無限遺憾的語氣說:“我要是哥生的就好了。”太過荒唐,荒唐到不得不用自嘲的笑來排解其中蘊藏的情感,楚涅輕歎一聲,低低道:“為什麽你隻是我哥而已。”楚渝推他的動作停了,他繼續講:“我真希望你既是我的兄長,又是我的母親,我的戀人,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想隻擁有你。我想我擁有的全部,都是你。”第29章 生日宴來了許多人,莊園的空地裏停著各式各樣的豪華轎車,用來招待司機和秘書的休息間也被擠滿,傭人在各個房間裏來回穿梭,幾乎每個人手裏都拿著兩到三件事務急著去做。看高門大戶裏的一個孩子受不受寵,不是看他多麽有錢,吃穿用度多麽豪華,而是看長輩如何培養他,如何給他麵子。要知道楚老先生對一般人來說幾乎是隻能在電視上見到的人,當他和楚先生一同出現在宴會廳時,所有人對於楚涅的看法,立刻就從受盡寵愛的天真少爺,一躍而成將登大寶的東宮太子。楚老先生很久沒見過自己的孫子,看楚涅玉樹地站在人群中,心中無限欣慰。抬手招楚先生靠近,低聲耳語幾句,楚先生點點頭,讓身邊人去叫楚涅過來。等楚涅站定在他麵前,他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用一種估價的語氣滿意地讚許:“嗯,這一個,就很不錯嘛。”楚先生跟著微笑,看自己的兒子像看一件平穩推進的政績,楚老先生抬手拍一拍楚涅的肩膀,繼續道:“我楚家的子孫,就該是這幅模樣。”他是經曆過戰爭的人,舉手投足間皆是不怒自威的將軍氣質,挺著胸膛,指點山河般揮一揮手,對楚先生說:“我就一直跟你講,楚家的基因,怎麽會差?之前那兩個,完全是意外嘛!”楚涅聞言,臉色沉了一瞬,楚先生看見了,立刻明白那是因為楚渝。可他並不打算為自己的大兒子開脫些什麽,畢竟都是因為這個不男不女的東西,才會和張家鬧到那個地步。他沒法把心中的不滿搬到台麵上,便隻能像個婦人一樣,借用這種小小的侮辱,來敲打自己莽撞衝動的小兒子。楚老先生情緒很高,絲毫沒有注意兩父子的心思,他還在感慨楚涅的成長,像在某個重要會議上下指示一樣,緩慢而中氣十足地講:“我們楚家,就你一個孫子,以後要多聽你父親的話,跟著你父親多看,多聽,多學習,把我們楚家繼承下去,讓它一直像現在這樣,紅紅火火的。聽到了嗎?”他出生在舊社會,兒時給地主家放牛放羊,骨子裏的老觀念帶了一輩子,躬身向前靠近楚涅,放低聲音:“找老婆,也要擦亮眼睛。再生個怪物出來,可不行。”說完,再拍一拍楚涅肩膀,笑容滿麵,自覺十分慈愛,楚涅端著酒杯的手幾乎把薄脆的水晶捏碎,用盡全部理智維持住得體風度,咬牙回一句:“知道了,爺爺。”兩位楚先生隻露了一麵就離開了,他們很忙,白天夜裏,都有普通人想象不到的事業。楚涅看著兩輛轎車一前一後消失在夜幕裏,忽然覺得胸口很酸,好像心髒跳了太久忽然累了一樣,一股空蕩蕩的疲乏迫使他彎下腰來,手撐著膝蓋,每呼一口氣,都覺得身體裏傳來空洞的回響。他想,其實自己也不是一顆心都給了楚渝的,不然也不會為了欠缺了十幾年的親情感到難過了,一個家庭中的冷漠與厭惡到了這種地步,紅紅火火?他真想笑,火堆裏頭埋著燒焦幹枯的斷壁殘肢,頂著灼人的熱度靠近,能聽見親緣血脈被撕扯至四分五裂,崩斷時發出劈劈啪啪的脆響。昨天疲憊至極脫口而出的那些話雖然荒唐,卻自有其真意。他多希望生命中遇到的所有角色都由楚渝來出演,楚渝予他兄長之愛、母親之愛、戀人之愛,在他生命中添補一個個空白。楚涅甚至覺得,自己健全的人格都是由楚渝像拚拚圖一樣一塊塊搭起來的。楚渝是他情感的來路與歸途,一顆來自海洋的水珠,被太陽蒸發,在空中旅行,穿梭於雲裏,霧裏,最後凝成雨滴,帶著一路漂泊的塵埃,一場冒險的悲喜,還有捧了滿懷的、一世界的水秀山明,重新墜落進海洋,墜落進他魂牽夢縈的故裏。回到宴會廳,急切地尋找楚渝,卻不能高聲呼喊,壓抑地焦躁如同犯一場難以啟齒的癮。在人群中穿梭,隻有目光能拋掉分寸,明亮的眼神如歸鳥,撲棱棱飛向自己的巢,抓著經過的傭人問大少爺在哪裏,傭人被他近乎粗魯的語氣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地指了指樓上,說十幾分鍾前大少爺告訴管家自己累了,已經提前回房。回房間。楚涅順著樓梯看一看樓上,又回頭看一看賓客滿場,此刻宴會已近尾聲,長輩都已離場,樂隊奏一曲輕緩的藍調,舞池裏一對對年輕男女,擁在一起慢悠悠地搖。他想,薩克斯風現在在吹什麽呢,是音樂麽?是愛情麽?不是所有音樂都在詠歎愛情,可是總有愛情被寫進音樂,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心中竟然湧起初次表白般的悸動,一串俏皮的琴音在身後追趕,他像童話故事裏的白馬王子,被拍打著翅膀的小鳥,撲閃睫毛的小鹿,迫不及待地,忸怩不安地,推向他一見傾心的公主。撞開門,砰一聲響,客廳沒開燈,臥房傳來光亮,打開臥室門衝進去,麵前場景如幻似夢,楚涅的動作倏然停住,難以置信般睜大了雙眼。房間昏暗,隻亮起床頭一盞橘燈,群青色的琉璃燈罩把橘色濾出一片朦朧的粉紫,楚渝站在穿衣鏡前,背影光裸,手抬在胸前不知道擺弄些什麽。聽到門被推開,驚訝地轉過身來,楚涅立刻看到他身上垂墜一簾金閃閃的細鏈,細鏈如兩扇蝶翅遮住楚渝的兩邊肋骨,隨著他轉身的動作撲扇出一片細碎的光芒,光芒向上收束在雙乳之間,被一串瑩潤的珍珠牽至鎖骨,鎖骨向上環著一支金色項圈,項圈中間嵌一顆拇指大的月光石,在下頜幽晦不明的陰影裏,閃動著清透的藍色幽光。“小涅,你、你怎麽這麽快就上來了……”楚渝顯然沒料到他會回來的這麽早,臉上滿是不知所措的慌亂,手指無意識撥弄胸前的珍珠,磕磕絆絆地問:“下麵、下麵結束了嗎?”楚涅不回答也不動,好似被下了咒語一般定住,楚渝等了一下見他沒反應,又發現他眼神一直盯著自己,這才後知後覺想起要遮掩,臉頰霎時紅透,手忙腳亂拿起旁邊的浴衣來穿,楚涅卻在這時回過神來,撲上來一下子抱住他,貼在他耳邊低聲問:“哥不是說累了麽,早早上樓,就是為了穿這個啊。”雖然穿這一身就是為了給楚涅看,可是這樣毫無防備,楚渝還是感覺到羞恥。他忍不住弓起身子,頭垂得低低的想要藏起臉,楚涅卻捏住他的下頜迫使他把頭抬起來,含住他的耳垂又咬又舔,“為什麽躲,不是穿給我看的嗎。”他把手伸進浴袍,指尖像撥弦一樣掠過那簾金鏈,低頭吻一吻楚渝的後頸,誇讚道:“很美,你穿這個,簡直美不勝收。”楚渝被那些搖蕩的金鏈搔癢,忍不住躲了一下,身子在楚涅懷裏輕顫,楚涅立刻摟得更緊,下頜墊在他的肩膀上,輕聲問:“所以這就是哥給我準備的生日禮物?”胸腔裏悶一聲低低的笑,含著聲音道:“謝謝哥。我很喜歡。”他把手伸進金色幕簾後麵,掌心貼著皮膚,滾燙地撫摸楚渝的腰腹,指尖勾幾條金鏈按在皮膚上搓揉,揉出一片紅痕,楚渝覺得痛,擰著腰向後躲,嘴裏不忘回答楚涅的問題,小小聲地說:“是、是禮物……早、早穿起來,想給你一個、唔……”楚涅咬他的頸側,他顫抖著嗚咽:“給你一個,驚喜……”“驚喜啊。”楚涅攔腰抱住他,一轉身將他摔到床上,自己也跪上來,寬闊的身軀整個兒籠罩他,他仰麵與楚涅相對,四隻眼睛亮晶晶地眨,楚涅俯下身廝磨他的唇,炙熱地歎息:“很驚喜,真的很驚喜。”推門進來的那一刻,楚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前十七年的人生裏從沒見過那樣浪漫的景象,靜謐的黑暗,倫勃朗一樣濃墨重彩的燈光,楚渝像受驚的小鹿一樣慌亂回眸,懵懂如同剛剛降世的嬰兒,月光石的幽藍在頸間閃動,身上水波般的金色幕簾瀲灩著微光。整個人如同天使般聖潔,舉手投足都似在布道,楚涅不敢靠近不敢說話不敢眨眼,仿佛闖入一片神跡之中,連呼吸都怕打碎這場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