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麽過得還算舒暢,鎮上畢竟人少,我倆時常同進同出,也不免會被認出來。別人倒還好,有一次,我被我媽看到了。她手裏抱著小孩,正笑著逗他。我趕緊藏起來,可惜太晚了,她一眼就看到我,然後愣在那。過了好一會,才把小孩交給附近書店的老板。“岷岷?”她叫住我。我不敢停,施岷卻先停了。我敢肯定,施岷望向我的時候,是毫無遮攔的,大膽直白。“你怎麽......回來了......”我媽話都說不利索了,滿眼都是驚訝,“你不是說這輩子都不回來了嗎......”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是,我說過這句話,在那次回家之後。我爸說,要接著把我送去診所,直到治好為止。高中時我跟家裏出了櫃,被我爸拖去診所進行“心理”治療。那幾周裏,經曆了電擊、催吐脫敏以至於我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敢見施岷,就是因為這些可怖的治療留下了後遺症。是我媽求著我爸,把我從那種地方接出來的。那段時間我吃什麽都會吐,體重下降得厲害,我媽就變著法地做流食,直到看我能吃點半流體了,再把愛吃的食物往裏頭加。後來我被我爸差點打斷了一條腿,斷斷續續住院,也是我媽一直在陪床。可我還是沒再回家過我爸問那個人是誰,我死也不說,他要我斷了,我死也不肯,他就斷了我的生活費。後來我上了大學,他們也有了新的寶寶,直到我拿到offer後回家,他們也沒能原諒我。那時候,施岷告訴我,柳鎮的大巴開往春天。他不知道的是,在春天之前,我在家又挨了幾頓打。那時候他們的新孩子,還在繈褓裏,睡得又香又甜。搖籃比我小時候用的高級很多,是那種帶溫度調節的款式。而我跪在地上,讓我爸用椅背一下下抽在身上。我仍未能如他們所願,跟他們口中“勾引未成年人的變態”分手,反而一過就是許多年。而我在被趕出家門的時候,梗著脖子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柳鎮。再後來,我和我的愛人依舊是分了手,而我也還是回了柳鎮。看,生活多奇妙。你以為永遠不會發生的事情,永遠都在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給你驚喜。如今我唯一確定的是,施岷說的沒錯柳鎮的大巴,開往春天。我媽就這麽朝我走過來,手抖得不像話她舉起手,想碰我,又像怕把我嚇跑一樣,最後隻是停留在空氣裏。如果是平時,我倒也沒那麽害怕,但這會施岷在旁邊。這麽多年,哪怕是鬧決裂那會,我都把我倆的關係藏得好好的,就是怕他受到影響。“我......對,我回來了。”我其實是有愧疚的。說實話,他們養我、愛我了將近十八年,可我卻就這麽消失了,甚至回柳鎮,都沒再打一聲招呼我墮落,不孝,難以被饒恕。這是我萬千罪行中的一種。“對不起,媽。”這聲“媽”讓她哭得很厲害,但畢竟是在大馬路上,她忍了忍,把我拉到附近僻靜的巷子裏。她全身心都在跟我說話,完全沒有注意到施岷。而施岷跟了過來,也許是怕我出事,就在後麵不到十步的距離處站著。“你怎麽......回來都不說一聲啊?”我媽抹了把臉,迫切地打量了我一番,“你都沒怎麽變高了,白了在外麵怎麽樣啊?”她的哭腔很濃鬱,惹得我也很想哭。“挺好的。”我摸了摸鼻子,“對不起,媽,我回來......怕爸看我心煩,就沒回去找你們。”“這是什麽話啊,這麽多年了,他再大的火氣也該撒完了吧!”我媽衝過來抱住我,掌心的老繭揉著我的手,“你跟媽媽回去一趟好不好?”可能是看我在猶豫,我媽接著說:“岷岷......我真的好想你啊。”“我忍不住哭出了聲,一個勁兒的跟我媽道歉我這輩子,太多太多對不起的人。可惜方岷隻有一個,如果真的有來生,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彌補玩這些罪過。“反正你現在應該是一個人對嗎?你回家好好跟你爸道個歉,好好結婚,將來再讓你爸抱個孫子”我媽啜泣著,哽咽著,我實在聽不得她哭成這樣,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原來她挺纖細,一直到我高三,都還隻有九十來斤。新的孩子卻讓她身材走樣,我明顯感受到她後背的富貴包。她在衰老,可這急速變老的幾年裏,我卻沒參與進她的生活。隻有逢年過節時草草幾句關心,和銀行卡上轉賬的流水。“對不起......”我接著道歉。她疑惑地問,為什麽要這麽說?我告訴她,我雖然現在是一個人,但也許馬上就不是了。“馬上就不是了?什麽意思?”她問。那語氣帶著警惕,雖然淚水仍是機械地往下流,可她看起來難受極了,仿佛想起了什麽傷心的往事。“你該不會......還和當初那個人拉拉扯扯吧?”她突然提高了音量,也沒顧得上這是在外麵,一把推開了我,“你是不是傻,啊?這麽多年了!你要為一個男人,跟家裏鬧多少年啊!”我隻能接著說對不起,重新抱住她,好叫她別那麽激動。可她一麵甩我耳光,一麵哭,最後整個人都在往下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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