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我……”薛樅的手指蜷縮著握緊,“她不用死,我也不會還活著。”他好像一直在等待被誰不留情麵地詰問指責。他罪孽深重,需要放縱也需要告解,卻不配得到愛,沒資格被關心。“是因為你,”路衡謙不著痕跡地望向他緊抿的雙唇,“所以我不會說她替你犧牲都無怨無悔,沒有誰能平靜地去死。說不定她在最後一秒已經後悔了,任何人都采訪不到麵對死亡的心情。她和你不一樣,她沒有重新選擇的機會。”路衡謙告誡自己要保持冷靜,兩個人都失去理智的話就徹底沒法收場了。“你這種人懂什麽呢。”薛樅撚著杯腳,卻沒有再喝,“我隻希望她能後悔,再做一次選擇,不要再回頭。”“可能性為零的假設沒有必要花心思去想。”路衡謙說得理所當然。“很多時候我確實羨慕你,自負到招人討厭,”薛樅抬頭看他,“對誰都無所謂,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如果我說,”路衡謙的語氣平淡,好像這是一句毫無負擔的話,隨意就能脫口而出,卻又暗含慎重,“你不是無所謂的人呢。”薛樅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的怔愣隻持續了很短暫的幾秒,繼而冷笑:“你為了孟南帆真是什麽都做得出來。”“我不是他,”薛樅有些混沌的神經條件反射地做出反應 ,“你不用指望從我身上找到他的影子。”“我沒有那種愛好。”路衡謙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薛樅不屑道:“你連這種事都不敢承認。”“我的話很難懂嗎?”路衡謙終於有點咬牙切齒的意思了,“我不喜歡他。”可是薛樅沒有辦法相信:“別裝了。”喜歡孟南帆這樣的人究竟有哪裏值得怯於承認,薛樅不太理解。大概是路衡謙始終打動不了孟南帆所以惱羞成怒吧。大冬天端來熱茶和冰水,誰都會選前者,傻子才會給自己找不痛快,沒人願意凍到肺腑都疼了去找罪受。就算是薛樅……但薛樅其實也沒有自以為的那麽了解孟南帆。他以為自己和孟南帆親密無間過,至少曾經是,卻也不懂孟南帆為什麽能毫不為難地將感情收放自如。“我還沒蠢到分不清誰是誰。”這句話其實不太有說服力,路衡謙也知道,於是補充道,“我知道那不是南帆。”“因為那是我裝出來的,”薛樅說道,“那就是孟南帆。不是我。”他像一個躲在陰暗處的乞丐,卻被拎出來遊街示眾,即使被賞賜了最想要的,也不會覺得開心,更何況那隻是偽造的贗品。所以隻剩下羞恥和難堪。路衡謙對他而言或許是無法企及的某種遙望,是認命渴死時捧來的一葉甘泉,卻從來不該是一個具象的形象。“隨便你喜歡誰吧,”薛樅沒心思和他爭論,也壓根兒不信他的說辭,對他求而不得的狡辯毫無興趣,“又不是小孩子吵架。”路衡謙終於多少體會到一點薛樅每次被他誤解的感受,心裏陡然升起一股難以掙紮的無力感:“算我自作自受。”薛樅對這件事興致不高,也不想再談,杯裏的酒液也隻剩了淺淺一層:“勞駕路總再替我拿一瓶。”路衡謙並不聽他指使,也沒打算遷就薛樅明顯任性的要求:“你不喜歡喝酒。”薛樅連偽裝的囂張都支撐不住了,語氣疲倦到喪失了一切起伏:“你好像真的以為很了解我。”他又趴回了桌麵,也不想再逞強地麵對路衡謙,將整個額頭都抵在了手臂上,把所有黯淡的心緒埋藏起來。他現在根本不在乎路衡謙在想什麽。隻想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假裝一切都還承受得住。可是泄氣的瞬間覺得所有所有都太辛苦了,就像熬了整夜的人,報複性的頭痛總在回光返照的後一天。“我沒辦法忍受,”薛樅的聲音輕得如同囈語,在還沒有傳遞給任何人時就已經消散了,“一秒鍾也不想再堅持下去。讓我自己待著好不好?”如果無論怎麽努力,日複一日的希望都被碾碎,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又要麵對山頂滾落的巨石,那麽他做不成希緒弗斯,也缺乏那種勇氣。無休止的苦役隻能得到片刻救贖,他寧可不要複原。他應該死在第一次被碾碎的時刻。他需要愛,假裝愛,沉迷於愛,以此欺騙自己。可是路衡謙沒有離開:“你現在不適合自己待著。”薛樅放棄和他協商了。“既然你很會說風涼話……”薛樅真心實意地提出疑惑,“換成是你,就能做得更好嗎?”“我不能保證,”路衡謙見他又繞回了之前的話題,誠實地給出答案,“事實是,這是你自己需要麵對的,而不是我。不要再浪費時間進行假設了。”薛樅將整張臉都遮住了,固執得像一個明明溺水卻不肯抓住浮木的蠢貨,讓人恨不得一把拽住他的衣領不由分說地將人提上來。路衡謙偶爾也覺得薛樅應該狠狠地被教訓一頓,這個人實在是太固執了,誰也幫不了他,卻又好像勾扯住人心最柔軟的那個部分,讓人毫無退路地替他感到難過。在某種程度上薛樅大概是很欠收拾,可是路衡謙也罕見地心軟了。“我希望你過得好,至少我現在是這麽認為的,”路衡謙說,他漸漸意識到為什麽薛樅招人恨的同時也會讓人放心不下,“才對你有更多的要求。”“那你比沈易還稱職。”薛樅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可是又能怎麽樣?”“我並沒打算對你了解到事無巨細的程度。”路衡謙不避諱地答道,“我不是精神分析師或者心理學家之類的,不會追溯你的童年。你現在在我麵前表現出什麽樣子就是什麽樣子,我也懶得去刨根究底但你確實自作自受。”薛樅沉默以對。路衡謙也沒說話,離開吧台去了儲物櫃的方向。“一起住了這麽久,我以為你很會照顧自己,”他回來得很快,抬起薛樅的下巴,撬開嘴唇,蠻橫地往裏麵塞了粒醒酒片,又倒了蜂蜜水喂他,“但你更會出人意料。也很會讓人擔心。”“你是不是故意的?”路衡謙問道。薛樅沒能來得及拒絕得了那顆藥片,卻眼疾手快地推拒了緊隨其後的那杯溫水。他報複性地伸手勾住路衡謙的脖子,近乎莽撞地堵住他的雙唇,笨拙地探出舌尖勾纏,苦味兒全都跟著竄進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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