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景色是不是下一刻會消逝的景色?它太脆弱了,脆弱得讓人怦然心動。”“因為人會惋惜,會產生留戀,所以那不再是沒有生命的。你會很想珍惜它,舍不得傷害它。”他想留住留不住的東西,那些脆弱又易於流逝的。所以喜歡上畫畫。孟南帆把畫紙展開,展露出一幅未完成的素描:“很奇怪,我第一眼看到薛樅,就覺得他像是要消失了。”“你肯定不懂是什麽感覺,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明白,”孟南帆苦惱地笑了笑,“你看他那麽凶巴巴不理人的樣子,好像誰也不放在眼裏,但又覺得他好像很脆弱。他看起來就像是某一天會悄無聲息消失在人群裏,沒人知道。”“所以我覺得他也很脆弱,”孟南帆把不滿意的草稿撕了,“不是你理解的那種。”“你就想象堆在街角的最後一雪,躲開陽光多存活了一陣子,日頭曬過來就會融化,所以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孟南帆這才看向路衡謙,“就是那些,融化的冰、泡沫、墜下來的煙火……不是他像,隻是我會聯想到。”“並不是非要他搭理我,我看著他就挺開心的。”路衡謙那時覺得他自討苦吃,也因此更加覺得薛樅不識趣。“雖然有點好笑,但我就是這麽覺得,”孟南帆見路衡謙仍然是無動於衷的神色,“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兒上才告訴你,但好像還真是隻能意會……算了算了,我都沒完全明白,你就更沒法懂了。”“這是未來知名畫家的敏銳,我天生就是幹這行的。”孟南帆忍不住笑,又單方麵故作不滿地結束了對話。路衡謙對孟南帆不勝枚舉的矯情言論早就免疫了,對他天馬行空的描述也再次口頭上不予置評,並且認為稍微有點愚蠢。另外他覺得脆弱這個詞跟薛樅半點關係都沒有,堆在街角的雪除了髒點也沒別的看頭。況且孟南帆的興趣也並沒有持續太久,至少高中畢業之後就沒怎麽提到過薛樅了,也不知道為什麽又摻和到一起。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令路衡謙習慣於護短。他總是毫無條件地偏袒孟南帆,不僅因為孟南帆是他的朋友,更因為孟南帆是個實實在在沒有任何壞心眼兒的人,和許多同樣家世的同齡人都不相同。連他的父母都是難得一遇的、動真格兒的慈善家,每年捐出的是實打實接近一半的收入,做生意也一向順當,幾乎像是某種福報。孟南帆不從商,家境優渥也使他不用直麵太多算計。那麽學藝術的人可以保有一點無傷大雅的天真,與自得其樂的浪漫。路衡謙不是一個富有同理心的人,但這不妨礙他覺得孟南帆的善意是可貴的。隻是這份難能可貴的善意不是其他人可以不屑一顧、肆意揮霍的理由。因而他最初就十分不願意孟南帆與薛樅扯上丁點兒聯係。不過換個角度,路衡謙將孟南帆口口聲聲說要珍視的人棄如敝履,也顯得很沒道理。在多年後的今天,他開始逐漸意識到這種偏見是足以造成傷害的。他現在願意承認,薛樅在外貌上,確實擁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如孟南帆所言。通俗意義上講,路衡謙接觸過的人中,沒有比薛樅更出眾的,但他偏偏一點也不懂得利用,好像意識不到自己僅憑容貌都足以召集一幫擁躉,總是一副八風不動冷冰冰的樣子。但也需要承認,有些人的鋒利會削減容色。薛樅冷冷肅肅一張臉,卻偏偏契合。路衡謙想不明白這種人為什麽永遠是孤零零的一個,除開容貌,居然能忽略一切有利條件,把自己的人生走得那麽坎坷難行。他的局促或許藏在冷淡裏,是個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傻子。隨便想想都能舉出例子,這幾天裏,薛樅對路衡謙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我自己可以”。他沒見過比薛樅更能給自己製造難題的人,分明有無數條件可以利用,非得越走越逼仄。就比如連路衡謙都能輕而易舉地知道,沈易對薛樅有愧,這顯而易見,沒有任何人試圖掩飾。薛樅隻要回到沈家,就可以簡簡單單得到一切,隻要他願意,也可以毀滅一切。但他好像連沈易加諸的一點點窩囊和委屈都不能承受,又明明在不知道多少地方承受了更多的痛苦和恥辱。不知道在堅持什麽,非得讓自己看上去堂堂正正,像是要對得起誰的良知。可這種東西有用嗎。路衡謙很難去評判。某種意義上說,薛樅太擰巴了,但又像是不這樣做就活不下去似的,讓人都不知道能怎麽去勸。如果非要給出一個觀點,路衡謙覺得,薛樅是不聰明的。第四十章 薛樅穩定的生物鍾開始被打亂了,醒來時已經接近十一點。室內空調的溫度偏低,他把自己裹在被子裏,漫無目的地望著天花板,出神了許久,才完整地想起自己身處何處。遮光窗簾沒有拉開,室內仍是昏暗。手機屏幕在一旁悠悠泛著藍光,許多條未讀信息彈出來。薛樅取消靜音,又聽到接連不斷的提示音。他點開一看,大半來自黎問,幾乎都是圖片。第一張是懟著鏡頭拍的小貓爪子,被捏住了柔軟的肉墊,逼出正在修剪中的尖利指甲。往下滑都是打鬧著的兩隻小毛團,在貓爬架跳上跳下,自以為警覺實則傻乎乎地跟著逗貓棒轉圈,好些都拍出了虛影。最後一張是剛洗完澡蔫了吧唧的英短,被捋著毛攤在黎問的手掌心下頭,另一隻則懶洋洋趴在地毯上半眯著眼睛,優哉遊哉地看戲,因為對焦的緣故,狡黠的藍眼睛裏凝出兩道射線般的紅光。黎問沒發太多文字,隻在中間插了一條,說球球有點茶飯不思,都掉毛了。薛樅其實覺得這貓看上去比之前還壯實了一點。他回憶起許久之前的那場爭執,覺得因為黎江穆輕蔑的一句話就被刺痛了自尊心、朝黎問發火的自己很莫名其妙;若無其事給自己發貓咪圖片、好像他們關係非常親密的黎問也很莫名其妙。不是他太敏感就是自尊太廉價。並不是黎問的錯,有問題的是他自己。於是薛樅點開網頁,去搜索引擎截圖了幾條千篇一律的百科問答,回複給黎問,沒多久手機就響起來。是陌生號碼,薛樅看著屏幕閃閃爍爍了一陣子,才按下接聽。“請問,”對方的聲音很快傳過來,在不穩定的電流裏有些飄忽,“是薛樅嗎?“這個沒見過的號碼在未接來電裏出現了許多次,薛樅以為是宋澄,原來並不是,但他對這個聲音不算陌生:“葉醫生。”"是我。”葉祈並沒有馬上答話,他沒想到薛樅能直接認出他的身份,“我想和你聊聊宋澄。你現在方便嗎?”“你說。”“宋澄他,”葉祈可能以為會被拒絕,聽到薛樅這麽幹脆,反倒停頓了數秒,“你也見過了,想必和你從前認識的……有比較大的變化,”葉祈又頓了頓,好像坦白這件事非常困難,“我猜測,他應該是出現了‘解離性身份識別障礙’的症狀。通俗點說,就是人格分裂。”“‘猜測’是什麽意思?”“因為我隻能從表征判斷,”葉祈小聲地歎了一口氣,“宋澄不肯接受診斷,不願意接受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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