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希望路衡謙沒興趣發現端倪。路衡謙的秘書與他一樣雷厲風行,電話很快掛斷了。“你想說什麽?”路衡謙示意薛樅繼續剛才的話題。“路總方便的話,隨便找個地方讓我下車,可以嗎?”薛樅跟著秘書叫了聲“路總”。他心知自己前後矛盾得像個神經病,但也沒辦法補救了,趁早離開還能少些牽扯。“我剛醒過來,不太清醒,認錯了人。”見路衡謙不答,又硬著頭皮,用一種很容易識破的、偽裝出來的理智與禮貌,繼續道,“給你添麻煩了。”毛毯已經被折疊整齊放回身旁的座椅,薛樅的姿勢看上去隨時可以下車離開。“去我家。”路衡謙起初的打算就是將薛樅接走,他以為多少會費些手段,後續倒沒想好作何安排。不料這人一開始就十分配合,這時候倒又忽然堅持要走,他按下不耐,簡短解釋道,“沈氏現在狀況不好,你最好別自己行動。”話沒說完,又被一通新的來電打斷。接通之前,路衡謙又快速補充道:“你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他看上去很忙,薛樅被他的話激得一愣,想問什麽,也隻好默不作聲。他摸不透路衡謙的意思,隻捕捉到他語氣中意味深長的部分,毫不猶豫地將它當做某種威脅。他好像第一時間想起的是對這個世界的防備。自欺欺人的盔甲碎掉了,已經軟化的刺就都紮回皮膚裏。被肢解的淩亂記憶不由分說地重新塞回腦海,薛樅在極其短暫的時間裏回憶起被摧毀的整個人生。呼吸變得急迫而困難,可是他沒辦法告訴任何人,又一次。他看到燒不盡的大火,蜿蜒滲入地縫裏沾滿塵土的血,慘死,抬起指尖也最終沒能觸碰到的那個輕撫。繼而又想到宋澄無聲無息的離開,與多年後的偏執禁錮。想到孟南帆的許諾與踐踏,還有早就應該拋在腦後的、對路衡謙難堪的示愛。至於為什麽會混亂地將自己當做孟南帆,是不是意味著他還不知廉恥地留戀某一段時光,薛樅拒絕去想。“水比你想的要深,憑你自己應付不來,”路衡謙不知道什麽時候掛斷電話,把薛樅從茫然裏拽了出來,“衡川百貨,就是沈氏旗下那一家,欄杆脫落導致顧客墜樓,是幾年前的事了。現在被人翻出舊賬,受害者家屬聲稱在‘和解’的過程中遭受了不公正對待。”“配合之前慈善方麵的醜聞,牽扯出一大堆真真假假的爆料,”路衡謙繼續道,“還有人傳言,周玉琪對殘疾人的捐助,事實上是拓寬渠道,掩蓋她背地裏販賣人體器官的行徑。”他見薛樅沒有露出受到震動或者疑惑的神色:“你知道?”薛樅不置可否,他隱約從記憶裏抓取到沈安撒嬌時說的“沈氏遇到了麻煩”,但具體是什麽麻煩,也才剛剛弄清楚,但並不意外。“這些事顯然有預謀,股價跌得很厲害。有人在幕後操作,”路衡謙道,“或者說推動,有備而來。”是宋澄。薛樅直覺道,但他沒有必要告訴路衡謙,路衡謙也未必想要摻和。薛樅曾經收集的那些不足夠作為完整證據的材料,或許其中還有宋澄的補充,通過輿論有意識地推波助瀾,確實足夠令某些人頭疼。“你的蠢弟弟還把記者打了一頓,鬧得很大,記者那邊不肯私了,照片傳得到處都是。”路衡謙在搜尋薛樅蹤跡的時候,不可避免地了解到一些舊事,但並不因此產生同情,從中知道薛樅與沈家水火不容的關係就足夠了,“據說有人試圖挖出殘疾大少爺的新聞,總歸是和周玉琪有關的,也有爆點,但誰也拿不到獨家根本見不到人,隻能去堵沈安。”薛樅強作平靜的表情終於產生了裂縫,他狠狠皺了眉頭,回想起令人胃裏反酸的兄友弟恭。沈安惡心的偽裝和他無比愚蠢的接受,使他產生了對真正親人的背叛感。“事情平息下來之前,我不建議你去撞槍口。”路衡謙輕輕敲了一下方向盤,他在等薛樅的決定。薛樅不知道路衡謙在其中扮演何種角色,又想要得到什麽,但總不可能單純想要幫他。他是需要一個空間理順思緒,夢中的一個月可以隻是現實中閉上眼睛的一分鍾,各種片段極其快速又嚴絲合縫地組裝起來,讓他很難準確地做出反應。就比如他醒來後失控得不同尋常,竟然毫無立場地對孟南帆發泄了一番。情緒化得連一點點小事都能煩惱很久。但他不想再深入探究自己對孟南帆究竟是怎樣的想法了。大概源於身體裏某種自我保護的機製,他寧願不去麵對。薛樅將視線移回車內,剛好能看見路衡謙線條冷硬的下頜線,“我更願意自己解決。”想了想,又勉強補充道,“多謝好意。”“你的精神狀態適不適合自己待著,”路衡謙提醒他片刻前的異常,“我想你可以自己評估。”“我會按時去醫院。”“然後撞上記者,正好給他們提供一篇深度訪談的稿子?”路衡謙或許沒有嘲諷的主觀意圖,但聽上去也差不了太多,“你要讓人知道沈家的大少爺不僅腿斷了,還是個精神病?”“精神病,”薛樅重複了一遍,一個字一個字地冒出來,好像覺得有點可笑,又似乎確實能描述自己的現狀,“倒也是。”路衡謙說話多難聽他也不是沒有領教過,接收得並不吃力,況且這種直白確實有效,至少薛樅產生了幾分動搖。何況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又被宋澄逮到,洗腦成什麽莫名其妙的東西。路衡謙顯然沒有意識到哪裏傷人,他隻在乎實效,毫不避諱地繼續道:“或者讓誰再去挖掘,你為什麽不姓沈,接著翻出一大堆陳年往事。這就是你‘願意’的?”“不。”薛樅無意識地把身邊的羊毛毯揉開,又漫無目的地折疊了一遍,或許是源於煩躁,“你為什麽,”他猶豫了很久,懷疑這樣說很像自作多情,但還是問了出來,“幫我?”畢竟他清楚自己在路衡謙眼中一貫是什麽德行。路衡謙被這個簡單的問題難住了。這幾個月裏,他忙著找人,從孟南帆找到薛樅,好像非得找點事做,才能把心裏那點不清不楚的情緒壓下去。忙碌的時候沒人會問“為什麽”,等塵埃落定,那句“為什麽”,他答不出來。“我說過,對你有誤解,造成了一些,”語氣仍舊硬邦邦的,“後果。”他對自己臨時想出的說辭也不太滿意,急匆匆補充一句:“我不習慣虧欠什麽,不管是誰。”路衡謙自認沒有多餘的善心,他把現在的舉動歸結於彌補。順便幫孟南帆也還一份。薛樅似信非信地答應了一聲。“我不幫你,”路衡謙想不通自己有什麽必要一直解釋,但嘴巴很快,至少比意識快,“隻暫時幫你避一避。”這種急於撇清的態度反而令薛樅的懷疑稍稍減弱。他現在很累,不知道是藥物還是催眠,或是二者的疊加,他隻想再沉沉地睡一覺,但不得不強撐。他其實也不想說話,腦中的鈍感勾連得身體到處都在隱痛,痛得五髒六腑都被碾成了粉末,卻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這裏沒有值得信任的人,他又落到了這種境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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