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樅拒絕見到他,拒絕接受他的道歉和彌補。因而這樣隱秘的渴望讓孟南帆覺得自己無恥。他不敢再想,神不守舍得連小刀在指尖劃出了一道傷口都渾然不覺。“你的手。”薛樅眼睜睜看著一絲絲血液從他的食指流出,滲到了蘋果逐漸氧化的果肉裏。孟南帆毫無反應,他才不得不提醒一句。孟南帆這才感覺到細微的疼,他把手裏的水果刀放下,蘋果丟進垃圾桶,衝了水,又用酒精給傷口消毒。他刻意將動作放得很慢,回來的時候恢複了一貫的淡然自若,不好意思地衝薛樅笑笑:“有點走神,我替你重新削一個。”“不用。”薛樅知道自己應該多少關心幾句,卻仍是生硬地回答道,“我討厭吃蘋果。”孟南帆神色未變,幾乎是縱容地看著他:“好。”薛樅移開了目光:“我現在什麽都記不起來,你在這裏也沒用。”“嗯,”孟南帆裝作聽不出他驅逐的意思,“我陪一陪你。”他想了想,還是問道:“你之前……為什麽會被催眠?宋澄他”薛樅卻被觸了逆鱗,連他的話都不願意聽完:“無可奉告。”“抱歉,”孟南帆道,“我不該問。”“你的腿還好嗎?”孟南帆艱澀地組織著語言,“有沒有堅持複健?”“就那樣,”薛樅答道,瞥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又勉強地補充道,“能走幾步。”“嗯,那就好。”孟南帆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突兀地說道,“我現在也不喝酒了。”薛樅詫異地看他一眼,不明白這和自己有什麽關係,敷衍道:“嗯。喝酒不好。”然後他們都默契地閉了嘴。孟南帆從沒在談話中冷過場,可他現在什麽也說不出,任憑尷尬而沉默的氣氛在病房裏蔓延。他已經很久沒有碰過酒精,聚會的時候連度數最低的果酒都一口回絕。從前有人告訴他,用酒精來逃避是懦弱,虛偽的放縱。孟南帆把自己的執迷和混亂歸咎於藥物與酒精,或許從一開始就錯得離譜。他總是顧及著所有人的心情,不願意傷害每一個陪在身邊的人,卻傷害了最不能傷害的、最驕傲也最逞強、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人嗎?他倏然驚醒,卻不知道這念頭從何而來。“你怎麽了?”最終還是薛樅打破了僵持。說不清緣由地,他不願意看到孟南帆臉上出現落寞的神色。溫柔的人不要凝視深淵。薛樅在躁動的心緒裏抓住了一角,他漫無目的地想著。“你是在關心我嗎?”孟南帆的眼底看不出情緒,卻浸滿了柔和。“不是,”薛樅道,“找個話題而已。”“你……”孟南帆看著他,“一點也不記得我嗎?”“嗯。”“也好,”孟南帆眉目間是黯然的苦惱與自責,“我其實……不配出現在你的記憶裏,也不值得你記住。”薛樅說不出為什麽。但他不願意孟南帆露出這種神情,他甚至不舍得這個人不開心。他皺了皺眉,見孟南帆要走,卻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像是一個挽留的動作:“你”“怎麽了?”孟南帆回握住他,“我不走。”心裏細細密密地抽痛,他看到薛樅下意識依賴的神情卻覺得心疼。就好像心底裏有一個被壓抑的靈魂,在譴責他犯下的、不可饒恕的錯誤。“你是誰?”薛樅忽然問道。“孟南帆。”薛樅愣住了,這陌生而熟悉的三個字讓他像是忽然受到什麽慘痛的刺激,一瞬間頭痛欲裂,方才因孟南帆而流露出的心軟迅疾地變作排斥和抗拒,以至於牙齒也輕輕發著顫。“小樅?”孟南帆的聲音都變得不穩,“我叫醫生來。”“不用。”薛樅拒絕道,他竭力按下身體的戰栗,可呼吸都不太平穩,他用一種噩夢般的神情看著孟南帆,“我隻是覺得,我應該很恨你。”孟南帆的臉色刷地變白,本就單薄的笑容終於褪盡。他像被什麽擊中似的,僵立不動,不知道能如何辯解。也沒有辯解的餘地。“很恥辱,很難堪,很痛。”薛樅用一種怪異的、狀似輕鬆的口吻,一字一句說道,“這是你留給我的記憶。你在騙我。”恢複後的薛樅會選擇沉默,但現在卻毫無顧忌,尖銳直白,即使他早已忘記了這樣的情緒因何而生。最恨他,其實是因為最信他。“我……”孟南帆體會到語言的蒼白與匱乏,心髒撕裂般地銳痛,“對不起,小樅,對不起……等你記起來之後,我再來找你,無論你要我做什麽,讓我滾,或者想要報複都可以,什麽都可以,你不要讓自己難受。”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潰敗:“好嗎?”“那你現在來幹什麽,”薛樅冷聲道,“沈安呢?”孟南帆僵立在原地,伸出的手空落落地停在半途,又無意識地收了回來。“可以走了嗎?”薛樅不再看他,轉身把花瓶裏剛插好的風信子和桔梗都一股腦扔進了床邊的垃圾桶裏,“早晚都要丟,早丟晚丟沒什麽區別吧。”孟南帆張了張口,沒能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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