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溪午孑然一身地站在監牢的窗口。


    默默地看著那些好似人間星河的城市燈火。


    有些是燈,有些是火。


    就像虛假的繁華的一切,與所有的怒意的野火碰撞在了一起。


    於是一切都成了一場夜幕之下華麗的星河。


    這個結果過於突然,以至於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去看清許多的東西。


    夏林為什麽會懷疑陸三良?


    當初陸三良為什麽要帶走一支獵犬?


    他當初見祝融,又是為了什麽事情?


    但夏林什麽都沒有說,他帶著許多的秘密,便這樣決然地死在了城市森林之中。


    甚至於他直接將自己的義體係統,選擇了不可逆轉的摧毀。


    就像他那一句輕描淡寫的,極容易被忽略的話語一樣。


    ——他不會把自己交給城安局。


    不知道為什麽。


    陳溪午從這些撲朔迷離的故事裏走來。


    總覺得好像在這樣的時代浪潮裏,人人都成為了一些風裏搖擺不定的野草。


    以至於在夏林闡述著他是如何殺死白芒的時候,陳溪午都覺得他像極了陸三良。


    又或者說,不是像極了陸三良。


    隻是剝去了城市安全局秩序的身份。


    憑著一種少年般的一腔孤勇,與滿懷憤慨,去做著一切事情。


    他也想到了自己昨晚的那個決定。


    原來有時候,人的下流,確實會在時代裏,不可遏製地進行著。


    他把執勤記錄儀中的所有東西都交給了三司監察司。


    至於結果如何,就不是他能夠決定的了。


    有些東西,如果連夏林這種人都決定不了,自然也不是他能夠左右的。


    陳溪午默然地看了很久,低頭看著手上的那些鐐銬,而後轉身走到了床邊躺了下去。


    但很快,還沒來得及讓他想一想,夏林的那十四枚子彈,到底藏了什麽秘密。


    眼前昏暗的視界裏,便突然亮起了一些若有若無的絲弦。


    是白色的,散發著幽光的,就像無數字符被無限拉伸,而後將世界重新構建的感覺一樣。


    陳溪午愣在了那裏。


    而後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轉頭看向了窗口。


    這也是天下最好的一段算法字符,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那裏。


    正是青絲。


    陳溪午萬般詫異。


    他一直以為青絲會被困在那方星空頭盔的小天地裏。


    但是很顯然。


    故事並沒有這樣發展。


    她已經走了出來。


    森白的字符小人正在那裏哼唱著某首曲子,看樣子也許還在晃著腿。


    “你是怎麽出來的?”陳溪午很是詫異。畢竟青絲曾經說過,她沒法侵入城市安全局的安全係統。


    青絲回頭,很是愜意的模樣。


    “很簡單啊,他們接入那個頭盔的時候,我就順著連接跑了。”


    字符形態的靄聲音空靈,與網癮少女毫無關聯。


    “其實我當時也怕得很,但總要跑,躲在裏麵,遲早會被發現。”


    “但不知道為什麽,我隨著那些字符一起竄逃的時候,很是意外地發現了一扇門。”


    青絲歪著頭,大概也滿是不解。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但總之,看起來很新的樣子,而且有種很是熟悉的感覺,我覺得我應該與那扇門有著關係,於是我就伸手推門,你猜怎麽著。”


    陳溪午:“.....”


    青絲在窗台上站了起來。


    “穿過那扇門,我看見了一片星空。真是浩渺啊,真是壯麗啊。億萬脈絡向著四處蔓延而去。無數的光點在星脈的觸角之上閃爍著。”


    陳溪午滿是不解地聽著。


    “所以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青絲依靠著窗口,越過那些玻璃,向著窗外遠眺著,如同真的看著一片星河之地一般。


    “是星沫權限的終端。”


    陳溪午愣在了那裏。


    “那些一個又一個星脈觸角的光點,就是你們這個世界,所有星沫網絡之中的個人終端。”


    “我當時就這樣站在那裏,吃吃地眺望著那片星空。”


    青絲的聲音無比驚歎。


    “我不知道那扇門是誰打開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那樣一扇門。但我好像天生就有鑰匙,又或者.....”


    青絲認真的說著。


    “有人以我為鑰匙,開了一扇門,然後設計了那樣一把鎖。”


    “那些字符邏輯與算法,我太熟悉了。就像是在看著我自己赤裸裸的身體一樣。”


    “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青絲轉過身來,看著陳溪午,就像她所敘述的那樣,萬千森白的脈絡自她的身體裏延伸著,化作無數絲弦,落向人間。


    “現在,你可以叫我青絲·星主。”


    “.....”


    陳溪午默然無語。


    但不可否認,這樣子的青絲,看起來確實有若神明一般。


    當然,這是被下放到城安局的星沫網絡,賦予她的能力。


    青絲結束了她的極為感慨的敘述,給陳溪午帶來了某些內部消息。


    “那個男人正在被審問。”


    “誰?”


    “你那個叫做陸三良的朋友。”


    陳溪午坐了起來,看著青絲認真的問道:“怎麽樣?”


    青絲歪頭想了想,說道:“他的回答好像有些蠢,我看三司監察司——應該是這個名字吧,他們有些不太滿意。”


    “蠢?”


    “就是明明可以說一些皆大歡喜的東西,但他卻偏偏選擇了說些讓所有人都難辦的話。”


    陳溪午很是突然的沉默下來。


    他想起了三月初的時候,陸三良與他說的那段話。


    那是當時關於對於冷氣組織的態度的時候。


    陸三良說他在審訊室裏的回答很蠢。


    哪怕所有人都覺得冷氣是必要的正確的。


    但是那是不能在明麵上說的。


    說得太直白,誰都會很難做。


    陳溪午歎息了一聲。


    所以大概世人都是這樣的。


    講道理天下無敵,輪到自己做人了,就一塌糊塗,明知故犯。


    教了旁人要圓滑,偏偏自己又固執得像塊石頭。


    “然後呢?”


    陳溪午看著青絲問道。


    青絲想了想,說道:“然後他好像也意識到了一些不對勁,於是問了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是不是夏林出事了?”


    陸三良的嗅覺還是一如既往地敏感。


    陳溪午默然下來。


    窗台的字符冒著氣泡,就像從湖裏升起的水泡,而後‘啵’的一聲破碎。


    大概是一種具象化的歎氣。


    “他們告訴他,夏林死了。”


    “陸三良就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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