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數大家也看到了,近期我會陸續找各位同學聊一聊。已經考完了,情緒可以有,但更要發現自己的問題。”黎帥閉了嘴,還想斟酌著說些什麽,可幾個女生紅了的眼眶把他的話頭堵得無處可去,隻能截斷在這裏。他抱著夾著各種紙張連封皮都要爆開的日程本,踱到秦笛麵前輕輕敲了敲他的桌角。秦笛起身,瞥了祁鬆言一眼,看他伸出手又收回,用口型說了句“沒事”,才轉身跟上已經踱步出門的黎帥。主樓每層樓梯上來都有一個小廳,兩邊走廊一邊是教室,一邊是辦公室。小廳裏擺放著巨型的龜背竹和兩套茶幾座椅,供老師臨時輔導學生或者與人談話。自習課,整個走廊靜悄悄。黎帥把日程本擱在茶幾,示意秦笛坐,自己坐在了他側邊。抽出成績單,他又看了一遍,從鏡片後望向秦笛。秦笛臉上沒什麽情緒,清秀的眉眼和總帶著笑意的唇角都端端正正地在原位待命。“秦笛啊,你這個成績,其實不用分析什麽了。你自己知道是哪科的問題吧。”秦笛點頭:“知道,數學。”黎帥翻了翻本子,“數學一直都比較薄弱,但上學期和上上學期有幾次考得也還算不錯。這次是有什麽特殊情況嗎?”“之前那幾個模塊,學得還成,楊老師還有祁鬆言、劉小桐平時也幫了我很多,所以成績不那麽難看。現在考綜合大卷了,我本身數學基礎就差,所以不太適應。”他語氣謙和冷靜,分析得也在理。黎帥了解他的家庭狀況,所以也沒問平時補習的事兒,隻簡單地說:“你自己明白差在哪兒就是最好了,現在正好也是總複習,可能第一輪會速度快一些,但你要抓住這個機會,多用點心,把之前落下的基礎補一補。”“嗯。”秦笛的目光一直灑落在茶幾的煙灰色玻璃麵上,淡溶溶的一小片。可黎帥從帶他那天開始就知道他並不是看起來這麽從容,他身負的才華與困窘都那樣顯眼,卻因此更難選擇以怎樣的態度去接近。關懷太深像是憐憫,淺了又像疏忽。因此黎帥對他一向隻做雪中送炭的事兒。可現下這場“雪”並不好送,秦笛的情況特殊,他需要補足基礎,但和其他基礎弱的同學放一起又會學習速率不匹配。愁得他把幾頁標記得滿滿登登的紙翻來覆去看,還是決定一會兒再去找楊老師一趟。秦笛說了個嗯就沒再開口,黎帥推推眼鏡,把本子合了夾在臂彎。“行,也沒什麽了,你有什麽想法再來找我。”秦笛馬上站起,俯身道謝,“好,謝謝老師。”在轉身那一刹那,黎帥突然在他身後問:“哎…那個,秦笛啊,除了學習方麵,最近還有什麽別的問題嗎?”秦笛凝在原地,過了許久才回過頭,微微笑了笑:“沒有。”他在黎帥注視的目光裏擦過拐角,滑入空無一人的走廊,在班級後門足足立了兩分鍾才走進去。沒人問他怎麽樣,大家似乎集體默認此時不應該開口。隻有祁鬆言,眼神追著他進來,追著他坐下,又追著他往心房裏跑,跑到了卻不著急開門,掏出筆唰唰留了字條。秦笛在出神的空白裏並沒注意眼前出現的那個本子,還是被筆帽劃了一下腰際,瞳孔才聚焦到那行字“晚休請你約個會。”他望向身邊的那個人,抬手把字條撕下,本子被撕掉許多頁的斷茬毛茸茸地乍著纖維,他將字條貼著手帕裝進了口袋。第42章 不許走主樓東側走廊不開監控,這個傳說從前兩屆一直流傳到現在。不過也有人說,曾經在晚課課間親眼看到攝像頭在頭頂移動,所以麵對教導處的圍追堵截,膽子再大的小情侶也不敢輕舉妄動,大多隻能趁著晚休走出校門,抓住這片刻光陰在附近的樓群裏溫存。但祁鬆言知道,這不是傳說,是真的。能轉到十二班,他家裏托過些關係,他爸帶他拜路子那天去的就是監控室,兩個大人在寒暄些什麽他根本沒在聽,隻清楚地看見監控大屏上主樓東側的所有樓層的畫麵全都是黑的。可能因為那是老師的辦公區域,也可能學校對於搶不上位置隻能偷偷溜過來使用教工衛生間的女生很是寬容,但無論原因為何,那是一個視線死角。那天,祁鬆言盯著監控裏的一片漆黑,腦中曾閃過“真是個談戀愛的好地方”這種念頭,但彼時的他還不知道第二天就會在新班級裏遇見他的命中注定。今天,窗外飄起輕雪,除了有晚課的老師以外,其他教工都趕在晚高峰徹底高不可攀之前打卡下班。女生們被分數刺激得扛不住,紛紛找閨蜜抱團取暖,或者對男朋友進行壓力轉移,沒人注意到他把秦笛誘騙到這個黑暗的角落。“就在這…約會?”秦笛背著手,把臀尖壓在手背上,抬眼望他。祁鬆言的表情看不真切,語氣卻清晰地傳遞了情緒:“沒想和你約會,不那麽寫你也不能乖乖過來。說說吧,都瞞我什麽了。”秦笛眨了眨眼,幹脆地否認:“聽不懂。”“可以。那今天咱倆誰也別回去上課,就在這兒約一晚上。”秦笛聽了抬腳就要走,卻被祁鬆言雙臂一撐堵得無處可逃,他想發脾氣又心虛,從牆上挺起上半身,往前踩了半步,幾乎貼在祁鬆言鼻尖,話音放得穩又軟:“沒瞞你。黎帥找我也沒說什麽,就是讓我好好弄弄數學。你也看見了我這分數,真是一做大卷就不適應,這次實在太差了,心情確實稍微低落一下,但現在已經沒事了。”他的呼吸都撲在近在咫尺的下頜,上午祁鬆言剝給他奶糖,甜味還染在衣襟,隨著氣流跳過來。可祁鬆言並不想吻他,他把秦笛按回牆麵,又撐開一段距離,似笑非笑盯著他:“繼續說,等你良心發現,不騙我了,就讓你走。”秦笛抓了抓耳朵,有點煩躁:“你想聽什麽啊。”“聽句實話。”“我說的是實話。”“說的都是真的,但是不全,對吧?秦小笛,搞這些七七八八的邏輯小圈套是不是瞧不起我智商?再傻也知道你談完話回來在後門站那半天肯定有事兒。”秦笛沒料到他能追著自己的影蹤看得如此細致,一時解釋不出來什麽,急得眼眶發紅,低頭狠喘了幾口長氣。祁鬆言聽他磕磕絆絆的呼吸,也難受得不行。可是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教會這個小朋友完全信任他,盡情袒露一切呢?每次他覺得行了,又好像看見秦笛在暗悄悄修砌出新的玻璃牆,將來如果真的異地了,這牆他都來不及拆,必須現在就沒收他砌牆工具。他歎口氣,把秦笛放在口袋裏的手從手帕上拽下來,握在手裏。“我問過你,以後生病了能不能打電話給我,你同意了。這兒生病,也算。”他點了點秦笛的心口,低頭注視他。角落裏靜得像另一個世界,秦笛默然了許久,才慢慢回握他的手,喑啞地低語道:“…祁妙,我爸…好像回來了。”祁鬆言太陽穴一震,馬上問:“他聯係你了?”“考數學之前,我打算關機進考場的時候,來了個電話,沒顯示地區,也不是手機號。我接了,那邊沒說話,但我聽見他的呼吸聲,好像張嘴想說什麽,卻很快就又掛了。”“那你怎麽知道是他?怎麽知道他回來了?”“呼吸的聲音吧,以前接他電話也這樣。因為他沒說話,我聽見馬路邊有個聲音。是我們倆常去的那家牛肉麵經常放的那個洗腦廣播,‘湯鮮味美,麵條勁道,好吃不貴,多來多笑’。”“所以,是在學校附近打給你的。”秦笛不自覺把祁鬆言握緊了些,“對。”祁鬆言原本猜的是秦笛媽媽又鬧了什麽影響了他心情,沒想到他揣著這樣的秘密考完了數學。調整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毫無異樣地去考完了其他兩門,甚至拿了文綜的年級第一。他全部的煎熬,隻在考完那天晚間的電話裏,向祁鬆言絮絮地吹去一絲波痕,隨後便再也不見。“你感覺,他是什麽意圖?”“不清楚,可能忽然想起他兒子高三了。也可能剛好趕在這個時候出了什麽事必須要回來。”“那如果,我隻是說如果,他要回來,你還能接受嗎?”秦笛把肩膀卡在牆角,似乎在心裏掙紮過什麽,又全部化成吐息,歎出唇縫:“接不接受他,不是我應該考慮的問題,而是我媽要考慮的。配偶可以選擇,但血緣不行。他拋棄了我,但他今生都是我爸爸。”是無力嗎,是憤怒嗎,是寬容嗎,秦笛其實也捋不清。他曾想過秦原可能在外漂流犯了罪,被關進大牢,可家裏並沒有來過警察。他也想過或許他闖蕩出了點兒名堂,另行娶妻生子。他也曾冒出陰暗的念頭,秦原也許患了重病甚至出了什麽意外,卻連“可是”都沒來得及想,就在深夜裏落了大顆的眼淚。秦原像一把鈍刀子,懸在他和江虹的虎口,長年累月磨得鮮血淋漓,卻始終沒人說要徹底丟開。可能他們都很孤獨,也曾在怨恨中想要回到那個時常爆發爭吵卻還算完整的家。祁鬆言拉著他的手摩挲了幾次,輕聲問:“哭一會兒?”秦笛別過臉,“我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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