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臨時加了一節數學課,秦笛書包都背好了,看見楊姐進來立刻坐下。楊姐長發一撩,語氣冷淡,眼裏卻暗含欣賞:“最近表現不錯。”秦笛捧著筆記晃了兩下腦袋,祁鬆言以為像他這種從小被誇到大的狠人不會在意誇獎,沒想到卻還是這麽高興。這段時間以來,秦笛的數學向前跳了幾小步,一方麵他最近確實在數學上下了功夫,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這學期立體幾何是重點。祁鬆言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教室後的板報是他和唐澄合作的作品。那是一棵飄揚百條柳枝的樹,綠色和白色的粉筆調出清嫩的色調,幾隻展著蝶翼的精靈在絲絛間出沒,雖是冬日,卻為班級添了許多春意。除了語言文字的天賦,秦笛一切其他技能基本都來自於學校免費的素質拓展班,小學有段時間他突然喜歡上畫畫,從書法班轉去了美術班,正經學了一個學期的素描,等到開始學水粉,江虹就嫌顏料太貴,他又轉去了英語班。空間感的底子那時候就打下了,沒想到在立體幾何上真就用得到。有時候甚至祁鬆言還在讀題,他腦子裏已經2d轉3d把關係和條件全找出來了。祁鬆言隻能為他鼓掌。一節課上完,秦笛竟有點意猶未盡,盯著練習冊上的小正方體饒有興味地用眼神把玩。祁鬆言已經火速收拾停當,站在一邊催他:“一會兒打針時再算,去晚了沒床位了。”“你還跟我去?”“不然呢?”“我燒退了,你不去也行。”“罐頭吃完了,精神又好了,河過了該拆橋了是吧?”“……”秦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祁鬆言除了話逐漸變多,好像耍賴的功夫也與日俱增,腰一叉,三分質問七分委屈,小尺度把握得爐火純青,一腳踩中他心上發軟的那一塊。秦笛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我怕耽誤你上課。”“並不是誰都像你那麽愛上課,我能借光出去放這一下午風,你知道多少人羨慕嗎,請看這裏!”祁鬆言閃身捏起一張哀怨的臉。臉的主人使勁兒吸溜並無聲響的鼻子,哼唧道:“爸爸,你們帶上小軒吧,小軒不想上課…”秦笛努力忍住不笑出聲,胡擼了一把李銘軒的頭發,把本一合對祁鬆言說:“走吧。”來得確實晚,今天的輸液室人滿為患,一個床位都沒有,他們隻能去外麵的長椅坐著。祁鬆言把外套團好塞在秦笛的後腰和椅背間,扶手上擱不住熱水瓶,就借了兩塊膠布把輸液管貼在瓶身,以此中和藥液的涼。邊上也在輸液的年輕媽媽打量了他們一會兒,問祁鬆言:“你是哥哥吧。”祁鬆言看了看秦笛說:“我們不是兄弟倆,這我同桌。”“呀,那感情一定很好,你也太會照顧人了,這個年紀的男孩兒裏可不多見。”“團結友愛嘛。”其實是有愛,日常被人伺候妥妥當當的祁小少爺,純粹是為愛做長工。抱著媽媽胳膊的小姑娘被他們兩個人吸引了目光,從椅子上跳下來,挨個瞧了瞧,果斷選擇一把抱住秦笛小腿,把粉嘟嘟的臉蛋兒依在他膝蓋上。秦笛趕緊把口罩調整得更嚴實些,向後仰著身體,生怕飛過去一點病毒。可手上卻忍不住捋了兩把她翹起的小辮子,彎起笑眼。“桃桃,哥哥在打針呢,不要煩人家,回媽媽這兒。”桃桃把頭搖成撥浪鼓,扒著秦笛膝蓋不鬆開,嘴裏奶聲奶氣地喊:“亮!媽媽…亮!”秦笛在嬰語上沒什麽建樹,用眼神求問。桃桃媽媽有點不好意思地把桃桃拉過來:“說你漂亮。她還不會說漂,看到好看的姐姐…啊,還有哥哥,都說亮。哥哥長得真好看,像明星,是不是呀你個小花癡。”桃桃窩在媽媽臂彎裏,秦笛對她笑她就鑽進去咯咯地樂。“眼光獨到。”祁鬆言給她比了個大拇指。秦笛被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隻留一雙眉眼居然都打敗他,俘獲了小小少女的芳心,今天又是甘拜下風的一天。秦笛撞了他一下:“瞎說什麽呢。”“說你這異性緣也是太厲害了,全年齡無差別狙擊。”“沒你厲害,過兩天估計就追班裏來了,想搶先表白快點找我代寫情書,給你個友情價。”這是秦笛第一次提起鬱南,雖然連名字都懶得說,但語氣裏隱隱的不快還是讓祁鬆言心口一緊。他漫不經心地使壞:“那麽會寫,也收過不少吧?”不料秦笛淡淡地說:“是不少,寫得好的不多。”“不要拿你的標準衡量我們寫八百字作文都得頭懸梁的普通群眾。”使壞沒成,被人反將一軍,祁鬆言心裏堵得慌。秦笛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低頭把腿上的書翻開。一片書簽落下來,祁鬆言伸手撿了拿在手裏細看。兩層長方形的白色硬卡紙,前片下部開了個小窗,透明塑料片隔出窗玻璃,裏麵放著兩片被透明膠封好的幹葉片,隨著動作在小窗間輕晃,墨綠色寫著了清俊的兩個字“河岸”。“你自己做的?”祁鬆言舉著書簽問。秦笛奪過來夾回書裏,半晌才含混地嗯了一聲。“好看。你有什麽是不會的嗎?”秦笛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給出了答案:“樂器。”祁鬆言差點原地起跳高舉臂膀喊出底氣十足的“我會”,轉念一想,肯定和秦笛的家境有關,於是小心繞過這個話題:“書簽也給我做一個唄。”“你又不看書。”一記來自學霸的歧視正中祁鬆言胸口,噎得他半天沒緩過來,掏出兩塊糖丟給秦笛一塊,捏著另一塊扭頭找桃桃玩兒去了。兩瓶藥打完,一本《詩詞意象賞鑒》也翻完了,兩個人向可愛的桃桃道別,秦笛還特意摘了口罩讓桃桃看了臉,走出去幾十米都還聽得到桃桃響徹大廳的盛讚亮!今天雖然來的晚,但秦笛沒有小憩,天色才剛開始暗淡。祁鬆言主動提議坐公交,兩天幾乎被掏空小金庫的秦笛忙不迭地答應了。晚高峰還沒來,車廂裏卻已經快坐滿了,隻剩後門邊的雙人座留給了他們。祁鬆言很久沒坐公交了,摸著撞色設計的新座椅連連讚歎。“明天還再打一針嗎?”“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一直病著,然後你就能天天出來放風了?”“竇娥都沒我冤。期盼你早日康複的心情表現得這麽不明顯嗎?”其實很明顯,就算記性再好,回憶裏也沒有誰把病中的自己照顧得這樣妥帖,甚至沒抱怨過一句。軀體上的折磨遠遠比不上心理上的負擔,病痛可以忍耐,但生病帶來的負罪感卻很難擺脫。可這一次,秦笛似乎沒那麽厭惡生病這件事了。祁鬆言看秦笛沉默著,好像陷入了某種思緒,猶豫再三,他還是問了:“你那麽討厭生病和去醫院,有什麽特殊原因嗎?”秦笛把書包往懷裏緊了緊,輕聲說:“小時候總生病,我媽嫌麻煩又怕花錢,我經常生著病還挨著罵,後來病了就慢慢不敢說。半夜發燒了不敢說,腮腺炎疼得吃不下飯也不敢說。”他自嘲地搖搖頭,“挺傻的是吧?”祁鬆言立刻接了句:“沒有。”之後卻也沒能說出一句勸慰。車廂外,整個城市的燈光漸次亮起,一叢叢映在秦笛黑白分明的眼眸裏。他的側臉在沿路的風景裏明滅,卻始終寂靜。祁鬆言想,也許他都是如此一個人來去於路上,沒有背負任何惦念,也不曾奢求過什麽關懷,他習慣把脆弱都藏起來,用學校裏獲取的那一小會兒熱鬧抹亮孤獨的每一天。秦笛抱著書包的手背還貼著棉花,拔針之後桃桃一直纏著他不肯放,他沒能多按壓一會兒,滲的血殷紅地透出膠布,襯得那隻手更瘦削和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