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剛才的話夠不夠分量,洛銘又在電話那頭乖巧地應了聲:“晚安。”漫長的距離感和時差給杜清劭一種微妙的感覺,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他突然壓低嗓音說:“午安,然後祝你晚安、早安。”洛銘也被這憨憨突如其來的溫柔弄得愣住。電話隨後就被掛斷,杜清劭下床洗了個澡,準備休息。不過那時的他絕對想不到,2024年的四大洲自由滑,會成為他職業生涯最難忘的一場比賽。第二天,按照出場順序,他被分在第三組出場。準備比賽前教練還叮囑他,無論如何不要再擅自亂改,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他也默認了這個方案,表示會按照提交的節目構成表保質保量完成。但其實他有種說不出的心慌,和曾經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大相徑庭,就連聽過千百遍的音樂都感到陌生。原本他還能找準大部分的節拍,此刻不知怎麽卻完全無法融進音樂,像是有誰為他築起了一道無形的壁壘,明明看得透徹,可無論他如何去抓,都隻能碰到一層粘膩的、令人窒息的膜。肩上打了封閉針,他暫時感覺不到痛,但還是決定改一下跳躍順序,用最熟悉的外點四加外點三連跳開場。第一跳成功落冰,給了他不少信心。他開始加速,繞到場邊準備第二個四周跳,也是他最引以為傲的跳躍。眼前萬物化成模糊的光影,進入方式和速度都是如此熟悉,但在起跳瞬間,心裏不知怎麽閃過一個東西。杜清劭覺得自己似乎歪軸了,下意識想尋找補救措施保護自己,可還未反應過來,右手已經撐在了堅硬的冰麵上。瞬間,痛覺混合著麻木直刺他的神經末梢,伴隨著外翻的力道,甚至聽到了嘎吱的脆響。而這一聲響帶來的痛感幾乎在頃刻間奪去了他全部的自保能力,身體順勢翻過小半圈,砸在了堅硬的冰麵上。“……”周圍突然安靜了。好冷……杜清劭趴在冰上,眼前閃過無數灰白的光影,像老舊電視機裏的雪花。可就是睜不開眼,也動彈不得,仿佛被人摁在極地的冰水裏,用盡全身的力氣都發不出一個音節。好冷啊。他下意識動了動左手手指,努力把自己從這個冰冷的地方撐起來。好冷啊。自己究竟在什麽地方?倏然,耳朵捕捉到了熟悉得刻入骨髓的音樂。低沉的第一樂章已經翻篇,此刻耳邊正流淌著如春風吹拂般輕柔的音樂,仿佛在呼喚著不知所去的人們回家。這是他比賽的音樂。音樂還沒有被暫停,裁判席上還沒有響鈴。比賽還在繼續。杜清劭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把右手收在胸前,從側臥到跪姿,再到單膝跪地,硬生生用一隻手把自己的身體從冰上撐了起來。滴答,滴答……腳下憑感覺往前滑了幾步,但是根本找不到方向。他拚命睜開眼睛,可左眼就像被粘住一樣,怎麽也睜不開。他又花了不少力氣才勉強睜開右眼。一片炫目的白晃進他的眼底,熟悉的冰場竟像高階魔方幻化出四分五裂的方格和重影,頭頂幾千瓦的照明燈,幾萬人驚愕詫異的目光都刺得他無處遁形。杜清劭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抬手遮住眼睛,拚命想躲開那些光亮。頭部傳來讓人窒息的眩暈感,纖瘦的脖子根本架不住那沉重的頭顱,而肩上打過封閉針、明明已經不疼的地方也猝不及防地傳出一陣劇痛。“呃——”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護著哪處傷口,好不容易站起來的身體被肆虐的痛覺剝去了支撐,再次單膝跪倒在了冰上。“杜清劭!你聽得到我說話嗎!”在場邊目睹全過程的教練已經被嚇瘋了。但杜清劭可能還沒意識到自己發生了什麽。因為右肩常年勞損導致的習慣性脫臼讓他的身體失去了重心,左側大腦直接撞到了冰麵。身下是血,灑在潔白的冰場上無比觸目驚心,而隨著他的走動,就連銀色的考斯滕也被染得星星點點。處於高度緊張和興奮的小崽子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痛,左手抱肩跪在冰上,整個人蜷成了飯團,卻遲遲不肯坐或者躺平,似乎緩一緩就能再爬起來繼續比賽似的。可這次,命運女神沒有再眷顧他,千萬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也沒有降臨。冷熱相碰,他膝蓋下的冰仿佛都要被捂化,化作一灘溫熱粘膩的水。他的膝蓋死死陷入泥潭,冷意攀附上他的身體,再也站不起來。比賽音樂徹底停止了。“杜清劭,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得到許可的兩位隊醫和賽會工作人員悉數湧到他身邊,與此同時,擔架和救護車的鳴笛聲也越來越近。金騁眼疾手快幫他固定住了脫臼的肩膀,潘立書則繞到身前,撐開他的眼皮觀察瞳孔。瞬間,光亮又刺激了他的眼球。“好亮……”杜清劭腦中閃過一道白光,難受地避開了。“對光反應還在,應該沒有大事。”潘立書抬頭和金騁交換了個眼神,朝場外打了個手勢要求擔架直接進場,又從藥箱裏翻紗布。“我出血了嗎?”杜清劭還睜不開眼,憑感覺在額頭上抹了一把,嗅到了淡淡的鐵鏽味。“別動,等下送你去醫院檢查。”“不行,”大概是聽到擔架車推進來的聲音,他又不知哪裏的力氣,抬手抓住了對方正欲止血的手,“我還能繼續比賽。還剩三分鍾,無論如何我都能堅持下去。”“堅持你個頭!”潘立書從他手中抽出手臂,小聲而嚴厲地喝住他,“杜清劭,你現在有80%的可能性腦震蕩。”“那不是還有百分之二十……”“你別強了!立刻馬上去醫院檢查,腦震蕩是真會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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