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顯然是別人的習慣。何亦正好提著箱子從門外進來,“白先生怎麽了,不進去嗎?”白鹿呆滯地杵在門口,目光咬著那些陌生的物件,“誰住在這裏?”“誰?哦……是,是方先生。”何亦趕緊解釋,“前不久秦總病了一場,方先生就留下來照顧他。現在……好像也還住著,不過他睡的是客臥……”何亦見白鹿的臉色越發難看,識相地閉上了嘴。“我這就把白先生的東西放到樓上去。”他正要進門,卻被白鹿半個身體擋住。“白先生?”“我……”白鹿終於舍得把狗放回地上,“我現在好像不太方便住在這裏。”他從何亦手中拿回自己的行李,擠出一張不算特別難看的假笑,“太久沒回來,有點不習慣。我想換個地方,算是換換心情。”再明顯不過的借口,可何亦沒有道理阻攔。四個月來,秦冕的狀態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他是真有些吃不準老板的真實想法。隻客氣地朝白鹿點頭,“我明白了,白先生要去哪裏,我送你過去。”與池一鳴碰麵那天,他給過白鹿一把鑰匙。好像是學校裏的教師公寓,是池一鳴回國臨時暫住的地方。分別之前兩人甚至約好改日再聊,可白鹿一覺下床就是四個月之後。池一鳴肯定走了,但鑰匙還在白鹿手裏。不多猶豫,他拖著箱子就去了學校,畢竟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第二個可以暫且落腳的地方。雖然是三室一廳的六十平公寓,可有兩個臥室已經住人。對方誤會白鹿是新來的博士導生,朝他指了指最後一間空房,說他可以住在那邊。該是占了長相的優勢,白鹿笑起來麵善又溫柔。兩個陌生的室友一句話沒問就欣然同意他住下。可剛收拾完東西,連床都沒躺過一次,本該還在工作的秦冕竟氣勢洶洶追來。男人動作粗暴,當著兩個室友的麵,連拉帶拽,硬是把白鹿從房間裏揪了出來。“剛出院你鬧什麽毛病?”秦冕進門見這裏還是群住,更是來氣,二話不說就將白鹿拖到門外,鐵了心要將人帶回家去。白鹿掙紮不過,也沒打算認真掙紮。何亦站在一旁,麵露難色,“白先生還是回家吧,這裏這麽小,住著哪裏方便呢。”秦冕麵無表情從白鹿身上搜出鑰匙,扔給何亦,“去把他的東西都拿出來。”說完已經拽著白鹿往外邊走。等何亦收拾東西的空檔,兩人久違地並肩坐在轎車後排,各朝一麵,各懷心事。白鹿大病剛好又折騰一天,身心疲憊,一時半會兒都反應不來眼前是個什麽狀況。他摸不清秦冕突然暴怒的原因,隻記得上回見麵的時候,對方客氣冷淡,形同陌路。秦冕忍了一路又憋了一腔,無處發作,頂著張吃人不吐骨頭的黑臉。這段時間他太忙了,忙忘了白鹿出院的時間,也忘了方書詞還住在家裏。當電話裏得知白鹿任性得‘離家出走’時更是直接砸了手裏一疊文件,扔下正在旁聽的高層會議,親自出來捉人。他簡直要被折磨瘋了。這四個月來,秦冕從沒有一刻好受過。在醫院見到白鹿的第一眼,要不是躺著的男人虛弱孱羸,我見猶憐,他真恨不得當場把人從床上拖下來罵個明白。當然,撐死也隻是‘恨不得’。白鹿永遠不會曉得,他進病房之前,就站在房間門外,整整冷靜了足有半個鍾頭,才崩出那一臉矯揉做作的雲淡風輕。秦冕至今都收拾不好情緒與白鹿心平氣和地聊他那些令人抓狂的‘秘密’。冷漠再不濟,總比憤怒要好。黑色轎車在晚高峰後的街道上飛馳,刻意輕鬆的車載廣播聽來隻覺得尷尬。令白鹿沒想到的是,秦冕並非打算帶他回家,畢竟方書詞還住在裏麵。何亦將車停在五星酒店的正門,秦冕用自己的身份給白鹿開了一周的單間。白鹿拒絕未遂,被男人摁著肩膀拖進電梯,“住兩天我來接你,不準再回學校。”“我不想住這種地方。”白鹿剛一轉頭就被男人的臉色嚇住,不得已又添上一句,“附近沒有地鐵,出門不方便。”“出門讓何亦送你。”秦冕態度強硬,“教師公寓不能養狗,你要是搬回去住也可以。家裏的那隻我也不養了,明天就扔出去。”“……”白鹿被戳到軟處,當即不再反駁。秦冕先出電梯,保持著幾步遠的距離走在白鹿前麵。他刷開房門,靠在門口,像趕羊回柵的牧童,看著身後的男人慢吞吞地挪進屋子。兜裏有電話一直在響,響了一路都沒顧得上接。等白鹿終於磨蹭進房間,他才掏出手機,轉身關門。可剛走出兩步,門又被人打開,還被從身後追來的男人扯住衣裳。白鹿垂著腦袋,揪著秦冕外套的邊角。動作小心翼翼,使的力氣卻一點兒不小。他能感受到男人轉身後投來的詫異目光,可由於緊張,好半天了,才低聲下氣地擠出一句,“對不起。”幹巴巴的,說完嘴裏還全是苦味。“……”秦冕克製一晚的怒意被這聲遲到的‘對不起’輕易地喚醒了來。他本能地認為,既然白鹿肯主動道歉,那一定是對方承認自己做錯了事情。他欺騙了他,也背叛了他。在這人久慣成牢的認知裏頭,他和白鹿並不是可以互換角色的簡單關係。現實並且殘酷,從他在會所第一眼看到白鹿肇始,就是絕對而不可逆的俯視姿態。他這種身份地位的人,注定是百分百的上位者,是主導者,也是掌控者。他秦冕是什麽級別,白鹿又是什麽?在那些‘身份作怪’的潛意識裏,他可以接受不被人愛過,但無法容忍被人戲弄。白鹿背叛了他。這不是低概率事件,這必須並且隻能是零概率事件,是不允許發生的事情。根深不化的觀念,輕而易舉蒙上他的眼睛,將兩人之間的誤會朝著更深的地方,推波助瀾。“怎麽,終於要跟我坦白了?”秦冕挑起眼皮,是個略帶嘲諷的表情。他們此時已經站在房外,而這個話題顯然不適合開著門講。白鹿咬著嘴唇,微微皺眉。興許是在意會不會有人臨時過路,周圍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能嚇他一跳。秦冕被他膽顫的模樣取悅,一步一步朝人近逼。白鹿被突然靠近的男人體溫燙到,亦步亦趨,笨拙地退後。像一首沒有旋律的探戈,兩人踩著各自淩亂的腳步。再次回到私密的房間,像憑空穿回一件遮羞的衣裳。白鹿鬆了口氣,才鼓足勇氣,“秦先生……是看見那些照片了?”“不然呢。”秦冕並不立刻停下來,直到把人堵在牆邊不能再退,像是不給獵物任何逃跑的機會,“難道還有什麽細節是我看漏了,需要你特地再來跟我補充?”“沒,沒有……”“那你現在留我是要做什麽?就此坦白跟那個老男人纏綿的過去……還是告訴我睡在我床上的那些夜晚,你腦袋裏麵一直都塞著別人?”秦冕臉上維持著僵硬的紳士笑容,是他留給白鹿,留個自己最後的一絲體麵,“當然,如果還有更多驚喜打算告訴我,作為基本的禮貌,我希望你下一次能提前給一些提示,別一來就是高潮,好嗎?”白鹿知道自己‘錯有應得’,底氣不足,連聲音都細得聽不清了,“不是故意隱瞞……我想說出來的,可是……可是……”需要解釋的事情一件又一件,樣樣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別說做過的那些錯事,就是澄清沒做過的誤會,他都不曉得該如何表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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