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道謝後將外套穿好,低著頭,正一顆一顆係胸前的扣子,“‘別人記得你’這種事情,秦先生也會在意麽?你不再誤會我抱有企圖,我也不會賦予這飯多餘含義。大家轉頭就忘的事情,哪管它那麽多原因。”“……”秦冕表情沉下去,一談及關鍵地方,這人就言辭躲閃。穿上外套的白鹿有些臃腫,秀氣的臉蛋紅潤柔軟。他抬眼看他時仍然在笑,舉起杯中最後一口,“我們幹杯一個?算是冰釋前嫌?”秦冕很給麵子,也端起麵前的茶杯,“你憑什麽覺得我放過你了?”“你沒有道理不放過我,我和秦蔚關係幹淨,之前是,今後也是。你信不過我隻是暫時。秦先生那麽聰明,你知道解決我這個麻煩根本用不到太多精力。”出飯店時,白鹿走在前麵。他突然轉頭,“就不麻煩秦先生再送我……”話沒說完,就被男人扣住肩膀,拉到身邊,“小心。”白鹿一愣,耳旁有風。原是一個男孩踩著滑板和他擦臉而過。再近半尺,再晚一秒,兩人指定就給撞上。“……”這不是白鹿第一次靠近男人。上回還沒覺著,秦冕身上有一種氣味,他從未在別人身上聞見過。清冽溫潤,想了半天都想不起來那是個什麽味道。秦冕見身邊人久無動靜,還擰著眉,才收回手問他,“我弄痛你了?”“……”白鹿偏頭,杵在原地盯他良久,久到男人不自在開始皺眉,才後退兩步,拉開距離,“先前不懂事被潑了一身酒,同樣的虧不想吃第二次。以後秦先生與我,還是少接觸的好。”說話時白鹿並沒看男人眼睛,說完更是毫不留戀轉身離開。他真怕下一秒自己就後悔。“白鹿。”秦冕叫他名字,竟下意識想伸手抓他。可這人置若罔聞,一刻都不肯停留。秦冕指尖滑過他冰涼衣角,卻最終什麽都沒有抓住。北方的冬季硬得幹冷,連每一味軟風都像紙刃。出門時白鹿把自己縮在繞脖好幾圈的長圍巾裏。見季昀之前還特意乘公交繞路去了花店,不多買,就兩三支。他琢磨著上回捎的幾株月季花時過了,該謝了。兜裏手機震動起來,來電顯示仍是那排過目不忘的數字。“……”白鹿盯著屏幕愣神隻兩秒,便將震動著的手機揣回包裏。自那頓飯後半個月來,秦冕隻消停一周時間又開始邀他出去,明麵的,委婉的,總共三四次吧。拒絕兩次無果後,白鹿直接無視。秦冕身邊不缺人,他邀約意圖再明顯不過。好奇也好,虧欠也罷,甚至隻是為了弟弟秦蔚,不管是其中哪一個,白鹿都忍得住不與他糾纏。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唯獨有錢人脾性他看得最透。秦先生對自己無論抱著哪種感情,都一定不是自己看秦冕的那種。交往愈久,求而不得的心思愈磨人至深。秦冕膩了可以轉頭就走,白鹿可不敢說自己也能瀟灑抽身。沒有人受得了,在嚐到甜頭之後還甘心全身而退。隻要沒有開始,才不會多生執念。那日別後,白鹿漫無目的走了很久,和無數灰白人群擦肩又分離。不遠處的賣場飄出歡快的迎客曲,他彳亍著停下來,機械地回頭看。原來自己竟走到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段,身後是光怪陸離的人流水車。秦冕熟悉又陌生的麵孔不見,不免失落,又著實鬆了口氣。他無意識伸手,摸到自己肩胛骨處,方才被男人觸碰的位置,燙得他隱隱作痛。原來被那人認真對待的感覺,這麽好。白鹿有些後悔,反複咀嚼剛才的話是不是說得太不近人情。秦冕興許隻想表達善意,自己又何苦跟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暗自較勁兒。賣場裏飄出剛烤好的麵包香氣,伴隨著jk落在時空裏來不及帶走的那句話,毫無征兆竄進白鹿耳朵。白鹿驀然想起,兩三年前自己也來過同一個地方,頭頂正好有一汪深海,海裏是千萬繁星。和夜色幾乎融為一體的黑人jk提著一大口袋打折的便宜麵包,滿足地笑出一口大白牙。他曾說啊,“這個時間的麵包,最好吃!”世間的富人千姿百態,窮人卻大同小異。打折的麵包當然好吃,因為原價的東西他們舍不得買。jk曾住在白鹿合租房的隔壁,是那段荒唐記憶裏麵,他不斷想起又無比害怕去觸碰的人之一。今年深秋早過,桂花落了一地拾不起。別人家的花香再甜,不招人的冬天也如期而至。揣著沉重過去,獨自走過不止一個寒冬的人,擼擼頭皮,怎麽也得活下去。站在別墅門口時,已經比往日稍晚一些。替白鹿開門的是季昀的管家,他從鞋櫃拎出一雙嶄新的棉拖鞋,“白先生快請進來,季先生等您多時了。”白鹿輕車熟路摸到書房門口,房門半掩,門後棋子落盤的清脆聲依稀可聞。白鹿將將敲了敲門,就聽見季昀低沉的嗓音,“輸了。”紅木門漸漸稀開,兩個身影躍然眼前。季昀朝白鹿點頭,“來了。”他稍一傾身,露出身後的男人來,衝白鹿介紹,“這位是秦先生,先前在會所你們見過一麵。”不待白鹿開口,秦冕已經站起來,“不必介紹,我們認識。”白鹿詫異,“你怎麽在這裏?”興許是室內暖氣開足,秦冕隨意鬆開領口第一顆鈕扣,一本正經說,“季先生邀請我來下棋。”白鹿慌張躲開秦冕視線,低下頭,盯著手裏將開未開的鵝黃雛菊。他徑直走到窗邊,將花插進已空的燒瓶,故作鎮定說,“原來今日季先生有客人,是我冒昧了,不如我改日再來。”季昀不以為意,“人多一點,房子才有人氣。”秦冕毫不見外走到白鹿身邊,盯著他跟花骨一樣纖細修長的手指,“方才我打電話給你,就是想告訴你我今天會來。本想若是順路,可以載你一程。”白鹿有意側身,似不想讓季昀聽見兩人對話,“若我知道今日秦先生在這裏,我是一定不會來的。”秦冕似笑非笑,“這我知道。可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會接我電話,所以注定我今天能有機會見到你。”“……”白鹿一時語塞,為他這個清新脫俗又十分在理的邏輯。“至今為止,你算是國內最難見上一眼的人。”秦冕語氣認真,聽起來卻像調侃。白鹿倏地笑了,“秦先生若是想見我其實容易,在會所你隻要點我的名字,我可得陪您坐一個晚上。”他突然又想到什麽,自嘲道,“看來秦先生是不願意在我身上花一分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