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雪雅的學校發生槍擊案。夏墨的回憶沒有再繼續下去。他忽然輕笑著問我:“時間拖延夠了?”不夠。肌肉鬆弛劑還有效果,我僅僅隻能恢複自己走路的力氣。“恢複了也沒用,傻孩子,這裏可不止我看著你呀。”他溫柔地摸摸我的頭。這時,樓梯上方響起了腳步聲。有個穿西裝的中年人站在那,他用英語催促夏墨:“李讓你快一點過去。”“他需要休息一會兒。”“他休息得夠久了。”男人伸手來抓我,但被夏墨擋住了。那種溫柔的笑意消失,他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個人,直到對方放棄。我們來到五樓。在四樓到五樓的台階上,已經有保鏢的出現了。我懷疑建築物外麵也有,就算恢複力氣也沒辦法衝出去。五樓,空間瞬間比其他地方暗了下來。所有的窗戶都是被封死的,照明來自於上麵的老式吊燈。在殘破的空間內部,竟然有一套中式的家庭桌椅。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坐在桌邊,眼神不耐。我起初沒有意識到他是誰,直到想起來,夏墨的十八歲,距離今天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如今的布魯克已是六旬老者。他見到夏墨,眼神稍稍柔和了些:“這就是你推薦的人?”“我需要幫手。”老人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怎麽說呢,就像是大采購時看見自己要的商品了,隻是多花一秒鍾打量一下贈品的那種敷衍注視。這種眼神讓我很不爽。“他在嘀咕什麽?”他發現我嘴唇在動,於是問夏墨。“他在用英語和你問好。”氣氛沉默了幾秒。然後,布魯克對他招了招手。夏墨走到他身邊。哪怕已經六十多歲,這個老頭給人的壓迫感依舊恐怖,他顯然保持著高強度的鍛煉,渾身都沒有露出一絲疲態。然後,我就被晾在了一邊。他們倆輕聲說著話,布魯克時不時會發出大笑,我甚至可以從口型看出他說的髒話。我累了,於是往前走去,抓住桌子另一頭的空椅子想坐下。他的保鏢想動手攔住我,結果我腳下沒力氣,連人帶椅子狼狽地摔倒在地。我的醜態又讓他笑了起來。“再用英語和我問好一遍?”他說,“如果問得我不滿意,就讓他們把你的舌頭擺在盤子上。”夏墨對我露出微笑,我知道那是某種暗示,意思是“別鬧事”。所以我一時沒說話。“你看見地下室那些照片和視頻了嗎?”他問,“那些都是夏墨的轉變記錄,他每年都必須把它們重看兩次。不過,很快,它們都會換成你的。”“我不喜歡拍照。”我說。室內靜了靜。我能感到氣氛變了。還是沒忍住,惹到了。算了。這種人,隻要惹到一次,他就不會放過你。“我聽說你結過五次婚,不知道現在是幾次。”我說。另一邊,夏墨歎了口氣,閉上雙眼。“都這個年紀了,你該不會還在結婚離婚吧?”他問夏墨:“你給他吃了什麽藥?”“一些鎮定劑,他還沒恢複清醒。”“叫什麽名字?”“戴雪明。”老人靠在椅背上,重新打量我。這次,他看了很久。“戴雪明,你覺得人類是被什麽馴化的?”這是什麽問題?我糾結了幾秒,他站起身,走到我麵前。我的後背微微毛了。布魯克抓住我的手腕,像握著一把無力的稻草。他的手指在我的手指上慢慢點過,宛如倒計時。“我來的路上,看見附近的農民在使用攪拌機打碎稻穀。”他說,“我很好奇,於是也讓人搬了一台過來。”屋子角落,有一台被布罩著的機器。一個保鏢拉開罩布,露出了下麵軍綠色的攪拌機,接通電源。整台機器頓時隆隆作響,裏麵的打碎風葉飛快旋轉。“看見它,會想起我的第三任妻子。那是在捷克的莊園,她為了她的新鞋子喋喋不休了十分鍾。但我不喜歡吵鬧的人。”他的手指停留在我的小手指上,聲音越來越輕,“莊園附近有伐木工在使用碎木機。和這台機器的原理很像。我先是把她的舌頭丟了進去,可她還是很吵。後來,我幹脆就讓人把她整個丟了進去。”我沉默了下來。“所以,戴雪明,人類是被死亡馴化的。”他說,“因為懷有對死亡的恐懼,懷有對駕馭死亡的向往,人類漸漸變成了現在的樣子。”然後,我聽見一聲輕響。我的小手指被掰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