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吧……”我看著他因為失水而幹癟的麵部,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季羽易的眼窩因為眼球的萎縮而變成了兩個黑色折皺的缺口,我遲疑一會兒,最終將手指伸進他左側的眼窩裏麵是幹燥的,有奇怪的毛絨感,就像觸碰幹花的觸感。沒有。然後,是右側的眼窩。手指在裏麵探了幾秒,觸碰到了金屬的質感。在解開腳鐐後,我吃到了兩天以來的第一頓食物。食物裏肯定有放藥物。吃完後,我很快就昏沉入睡。再醒來時,這裏被收拾幹淨了,季羽易的屍體、一地的狼藉,全都恢複了原狀。就監牢來說,這個地方算是很寬敞的,而且幾乎可以算豪華包間了,有淋浴室和廁所,還有不太舒服的桌椅,跟一台電視機。我別無選擇,所有的娛樂隻有看電視。但這台機器接收不到節目信號,它連著一台dvd機器,隻能用來看光碟。現在很少有接觸光碟的機會。我家十年前還有一台dvd機器,不知道丟在那積灰多久了。那個塑料盒裏壘滿了光碟。裏麵都是啥?我好奇地拿起第一張碟片放進機器難道夏墨知道我無聊,特意把摩登家庭和生活大爆炸的全劇集給我準備好了?屏幕亮了起來,出現在屏幕上的,依然是年輕時的夏墨。這肯定不是夏墨自己錄的鏡頭搖晃得很嚴重,而且沒有聲音。緊接著,我意識到現在看的內容是從錄像帶翻錄到光碟上的。現在錄視頻很容易,數碼相機和手機拿起來就可以錄。但是在夏墨十八九歲時也就是二十四五年前,需要用錄影機加上空白錄像帶才能進行錄製,一部分甚至還不帶錄音。屏幕中,他好像是在準備一場演講,但準備顯然不太充分。這個年輕人局促不安地站在台上,每隔幾秒就要低頭看一眼手稿。他穿著褶皺的白色襯衫,打著領帶,黑色西裝褲。背景很模糊,我仔細辨認幕布上的裝飾那是一所大學的標誌。縮寫是ciiu。我知道它,因為這所大學在98年關閉,轉為另一所洲際大學心理學院,也是我當時的報考選項之一,所以留意過它的曆史。在他背後的舞台上還有一排等候的人,他們年紀相仿,大多都是白人。我猜這個場景也許是大學生在做課業匯報。屏幕暗了,這張光碟的內容就播放完了。我拿起第二張光碟。屏幕中不再是學校,而是一處裝潢華麗的寬闊客廳,也是錄影機的拍攝畫質,從高處往下拍攝,鏡頭裏是客廳的長餐桌,在一頭一尾擺放了兩份白色餐具。夏墨坐在其中一端,但另一端的座位是空的。他吃了些東西後,開始對這個空寂的環境感到好奇,於是站起來繞著餐桌走了幾步。不知道為什麽,這兩段視頻裏的夏墨讓我覺得和現在的夏墨不太一樣。他靈動而清澈,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和期盼的樣子。之後的視頻都是零散的,夏墨在書房裏寫東西,坐在書架前盤著腿看書,在草坪上和其他的年輕人一起打網球,隻有他一個人的遊泳池……至此為止,這些視頻都可以算是正常。第二張光碟播放完了。我放入了第三張。鏡頭裏是昏暗的臥室。窗外的月光落在床榻上,珍珠白的床上,夏墨正在安睡。機位是固定的,但是偶爾會有搖晃,應該是有人拿著錄影機在旁邊拍。臥室的門是開著的,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穿著睡袍走進了畫麵。他接近了熟睡的夏墨。攝影的人將鏡頭拉近了,夏墨睡得很熟,直到有人在睡夢中掐住了他的脖子。他驚慌地掙紮了起來。掙紮了很久。我突然意識到這不是演戲,也不是許駝和我之間的開玩笑這個人是真的想掐死夏墨。視頻並不帶錄音,可我能從他驚恐的表情裏想象出當時的動靜。他們幾乎是扭打在了一起,直到夏墨掙脫,從床上滾落到拍攝者的腳邊。鏡頭劇烈搖晃數秒,屏幕暗了。我看著黯淡的屏幕,意識還沒從驚愕中舒緩過來。這張光碟裏的內容還沒有播放完。屏幕暗了很久,足足有五分鍾,畫麵重新亮了這次的場景很熟悉。是我所在的這間監牢。布置有些許的變化,但大致是一樣的。夏墨神色蒼白,坐在畫麵正中的椅子上,臉上和身上布滿淤青,脖子上還帶著繩痕。他在說話,雙唇顫動,可因為沒有錄音,我聽不見。之後的錄像帶,就像那些照片,不斷地重複記錄著夏墨在這間房間裏度過的時間。從第十張光碟開始,他的精神狀態開始急劇變糟,會突然對著鏡頭哭或者笑,這種時候,拍攝者就會放下攝影機,揪著他的頭發將他帶到角落的水盆裏,把他的頭按在水裏,強迫他冷靜下來。如果普通男性一年可以長大約三十厘米的頭發,考慮到營養不良和心理因素,那麽夏墨從監牢的第一段視頻中的短發到第十七段視頻裏的中長發,他至少在這裏度過了一年半。但我還注意到了他身體上的變化。也許是因為缺乏日照和營養,或者長期處於極度焦慮和恐懼的狀態裏,他的身體在發胖。可很快這個論點就被我推翻了。這不是發胖,因為他隻有腹部在變大。這應該是某種病理性變化,比如腹水?畢竟這裏的衛生情況不會太好,說不定是感染了寄生蟲之類的……我強迫自己按下暫停,去吃東西和睡覺。假設最糟糕的情況,我說不定也要在這裏待很久,必須保持睡眠和運動,不能被逼瘋。飲食裏又被添加了那種藥物,我再次不受控製地睡死過去。在一場疲憊的強迫睡眠後,我頭痛欲裂醒了過來。這時,耳畔聽見了水聲。水聲?從地上爬起來後,我環顧四周。水聲是從淋雨的方向傳來的,裏麵還有水蒸氣散出來。我立刻站起來,警惕地翻出抽屜裏的榔頭。因為飲食裏的藥物,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了似的,我隻能勉強握住它。水聲停止了。淋浴房的門打開,從裏麵走出了一個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出現的人。夏墨。他裹著浴衣,一邊係著腰帶一邊向我走來。看見我一臉警惕,他笑了笑:“早啊。”“……你為什麽在這?”“我在這很奇怪嗎?”他走到我身邊,拿起椅子上的遙控器,電視機休眠的屏幕重新亮了起來,“偶爾會回到這裏來住一段時間……啊,你都看到這裏了。”我沒有回答。他繼續播放那些光碟,看著屏幕中的自己夏墨的腹部越來越大,但他的其他肢體並沒有消瘦下去,這不像是肝病或者感染寄生蟲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