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剛落,一個beta男人就從門外進來。對方寸頭,眉毛稀疏,臉上一道長疤。雨花山的那段回憶瞬間複蘇,已經愈合的傷口傳來反常的痛感。疤臉一路走近,他對褚易沒有任何興趣,看都不看他,最後停下腳步,規矩地站到高永霖身後。不需誰來說明。那日疤臉臨時反水,是因為他與褚茂的目的並不相同。褚茂為了贖金,對方則要他倆的命。他不是褚茂的同謀。這樁事故真正的始作俑者現正坐在褚易眼前,心不在焉地玩著自己的手。見褚易站著不動,高永霖斜他一眼:“你在緊張?放心吧,用過的招我不會使第二次,高允哲的那群安保還在樓下,我不會動你。隻是我也沒想到你命那麽硬,連雨花山都能活著爬出去,看來老鼠也並非完全一無是處。”褚易不與他爭辯,這不是他今天來的主要原因。他看向對方:“你為了解決高允哲身邊的麻煩花了許多力氣,但其實那個麻煩是不是我,對你而言並沒有關係,你隻是不能允許他身邊存在任何你控製不了的變數,”他繼續道:“因為他是高永霈留給你的最後一件事。”高永霖停下動作:“你是從哪裏知道?”他沒有驚訝,一反常態地露出笑容。褚易不回答,高永霖盯著他看了一會,也不追問。站起來,重新走近那幅血滴的畫作,閉上眼睛。“阿榮,”他說,“哥哥走了多久,你數過嗎?”疤臉回答:“有一年多了。”“你說錯了,”高永霖搖頭,“是一年五個月零六天。”“抱歉,二少爺。”高永霖抬起手讓對方閉嘴。他仍閉著眼,似在陶醉:“他走之後,下的這盤棋仍舊是完美無缺,他是這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從小就是。我以他為榮。陳知沅也好,高允哲也罷,都是他立在棋盤上的棋子,隻配按照他的計劃走下去,一個都逃不了。”他睜開眼,回頭看褚易,身影與畫作中的那滴鮮血重疊在一起。“你有沒有聽過高家在佘公山的大屋擺過一個風水陣?”他不緊不慢道:“高家曾經是佘梟雄的部下,當年這人被燒死時曾發過毒誓,詛咒高家後代一輩子都逃不出佘公山。先輩為了破除這一命運,在高宅設陣,用多處水源克製烈火,連我們的名字也是如此,最終卻是無用功。高家的人無論如何兜兜轉轉,要麽回到這裏,要麽客死異鄉,無一例外。”他走到褚易麵前:“你剛才說得很對,我不在乎你,隻是因為你走在一個不應該同行的人身邊,所以必須消失。你命大,你該慶幸。我毀不了你,卻可以毀了高允哲。我隻需要留下這個人接手新利和,至於他是個怎麽樣的人,沒有關係。他是哥哥為高家留下的最理想的繼承人,命中注定,他要代替他繼續走下去。”高永霖說話的表情從始至終都可稱得上篤定、坦蕩,不愧疚,也不慌張。這些念頭早已深植於他內心,與他交織為一體。他認為所做一切都是理所當然。褚易喉嚨泛出一股血腥味:“你把高允哲當成什麽?他不是你們高家的工具,也不是高永霈造的模型,他是人,他與你也血脈相連——”高永霖打斷他,嘲弄道:“你別弄錯了,這世上隻有哥哥與我是真正的血脈相連。高允哲隻是他施舍給這世界的一樣東西,沒有哥哥,他根本不會有今天,他應感恩戴德。”施舍,感恩戴德。這些形容讓褚易感到惡心:“高永霈毀了他的母親!”“那個女人,”高永霖用形容那隻小蟲,那隻小貓的語氣說“那個女人”。“她擁有了哥哥的標記,還有什麽不滿足?我真不明白,以往每次見她,她為什麽總做出那副委曲求全的樣子。如果她不是陳知沅相中的omega,哥哥根本不會多看她一眼。”褚易氣血翻湧,這群瘋子,他揪住高永霖衣領,欲落下一拳,卻被疤臉擋住。對方麵無表情將他按倒在地。二少爺。他問高永霖,這人要如何處理。高永霖走到褚易麵前,眼睛向下撇,看著地上的他:“我領高允哲回三山的那天,曾問過他一個問題,我問他可以為了死去的母親與期待他成才的父親付出多少努力。他回答我,不是努力,是以未來押注,他要尋回失物,他已做出決定。那一刻,我由衷佩服哥哥的棋局。”他輕聲細語:“所以不要擋路,褚易,我再好心提醒你一次。我給了你與高允哲很多機會,但我現在不想再等下去。我不介意采取手段。讓一個alpha屈服,我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辦法。這是做omega的好處,我清楚alpha會屈服於什麽。我知道你對自己不關心,但你關心高允哲。所以我不會再害你,我會害他,這比害你有用多了。”他對褚易笑了笑:“今天平安夜,是個適合聚在一起的日子,也很適合做個了斷,不是嗎?”——褚易走出大樓。剛才疤臉撞他太狠,嘴角都磕破了。他抹掉嘴邊血跡。安保見他出來,為他拉開車門請他上車。褚易停在那裏,說讓我自己走段路吧,你們不放心在後麵跟著也行。安保人員說聽您的褚先生。褚易大踏步向前走。城中鬧市區,又是節日前夕,處處人來人往。商場門口設立了巨型聖誕樹,吸引路人在其下合影。褚易站著看了會兒,想起家裏那株,心中泛起陣陣難受。為什麽要一個人經受那麽多磨難。高允哲已經失去過很多東西,他回到三山隻是想奪回應得的那一部分,但到頭來,那一部分卻是他的父親犧牲所有人為他搭建的一間囚室。他若得到,就會再次失去所有,包括僅剩的最後一件。他的自由。今天高永霖對他反複提起命運。命運。褚易從未像此刻這般痛恨這個詞,以前他曾將其視作拯救自己的唯一出路,而如今他終於意識到,不受自己掌控的命運是一道枷鎖,哪怕多麽順理成章,背負時都隻剩下沉重。那他該依靠什麽。若命運不可相信,天父是否能給他一些指引。褚易祈禱。街上不知何時響起一首平安頌,為城市裝點節日溫馨。他走過電器行,標著折扣標簽的電視機中正在播報新聞。長相漂亮的主播用一板一眼的聲音按例念著這世界上發生的所有災難,一條接一條。“以下播報的是一宗槍擊案件——”主播聲音不改,按照提詞機念出新聞。褚易停下腳步。天父給出回答。他一時間仿佛聽不見聲音,眼前隻有電視中出現的兩張黑白照片。一張上麵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耳朵嘴巴上穿了幾個環。另一張,相中人衝他笑。女孩樣貌清秀,素顏帶幾分稚嫩。她的臉頰有兩個酒窩,笑起來顯得天真可愛。她經常笑。傻笑,微笑,也大笑。她說苦的時候也要笑,有力氣笑,就說明過得還不算太糟糕。平安頌還在唱著。主播端正的聲音又響起。周圍經過的人偶爾會送上一瞥,又很快移去,並沒有誰對新聞中的兩位死者特別感興趣。世界每天都有人死去,隻要死神不找自己,誰會花時間在意。隻有褚易靠近櫥窗,電視光刺痛他的眼睛。這則新聞隻占據兩分多鍾,結束後插播天氣預告,是說聖誕節期間氣溫驟降,三山或許將在平安夜迎來近幾年來的第一場雪。平安夜已經到了。褚易茫然轉過身。他頭重腳輕,挪不動步子,有人推一推便要摔倒。他看見電器行出來兩個人,一對ao情侶。omega將手伸進alpha的衣服口袋,兩人在袋中也要牽手,alpha空出的一隻手提著新購的攝像機,也許是聖誕禮物。他們說說笑笑,往前走了。代替出現的是一個家庭,beta夫妻領著兩個beta小孩,最常見的類型。爸爸彎著胳膊,讓女兒掛在上麵蕩秋千,兒子被媽媽拖著往前走,眼睛卻貪婪看前麵玩具店櫥窗裏的英雄披風。四口之家走遠,褚易又看見一對行人。他們一個是alpha,一個是beta。兩個男孩,學生模樣,正低頭交談。beta說了什麽,引得alpha微笑,他眼神柔和,拂去beta頭上落下的一片葉子或是其他東西,又或者那裏根本什麽都沒有,他隻是假裝有,隻為讓愛戀流露,去摸一摸對方的頭發。褚易眼中有道閃光,對街遊客在拍照。他眨一眨,恢複視線,前麵這對學生變成他與高允哲的樣子。對方借著說話的機會,與他靠近,他們並肩而走,完全不在意別人目光,哪怕的確有人投出奇怪視線,他們也熟視無睹,隻顧前行。再一道閃光,遊客又在拍照。這次視線回來後,那對偉大情侶已經消失。褚易抬頭,點點冰冷落到他臉上,天氣預報沒有騙人,三山的平安夜真的下雪了。這是天父的指引。他為好友送上哀悼。金美娜小姐最終還是沒有度過她人生的第二十二個冬天。第74章 明天褚易回到方宅時已過八點。他進屋,汪嫂迎上來,難得用責怪的語氣說:“褚先生,您跑哪邊去了?東家都等您好一會啦,快進來吧。”他跟著對方走進起居室。室內燈光在夜晚的襯托下平添幾分溫暖,這是他期待了好久的聖誕節。滿屋的裝飾是褚易一點一點親自加進去,他選的聖誕樹,買的燈串,包的禮物。它們的使命是留下美好回憶。高允哲站在聖誕樹前,他見褚易回來,略皺起眉:“不是說讓我早點回來,怎麽你倒先跑出去?”褚易衝他笑:“沒什麽事,等得無聊,出門逛一逛,我先去樓上換件衣服。”他偷偷將聖誕樹下包好的禮物拿走,上樓後鎖緊房門,埋頭蹲了幾分鍾,才有力氣站起來,迅速換身衣服,然後從衣櫃中取出行李包,將禮物與幾件便服扔進去,又拉開抽屜找出裏麵的盒子與日記本一同放入。最後,他摸出壓在底下的那張支票。沒想到褚薔給的一千萬最終還是派上了用處,褚易用指腹撫摸邊緣,紙張鋒利,刮出一道小口子,他卻失去痛覺,默默將支票揣進口袋,並把行李包放到門後。輕飄飄一張紙,在袋中有千斤重。褚易出房門,每走一步,他心就往下沉一分,下樓時已跌落穀底。高允哲還站在那株聖誕樹跟前,似乎在研究上麵的裝飾品,表情很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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