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不借錢,問誰借,怎麽借,要不要還,這些都是我的事情,與你沒有關係。”褚易將支票扔回對方麵前:“打開天窗說亮話,姑姑,我們之間的關係從來不好,你突然給我這麽大一筆錢,不可能是想做慈善這麽簡單。”褚薔偏一下頭對上褚易。她戴著墨鏡,看不見眼睛,也不知道那對深色鏡片底下露出哪種眼神。“我不指望你理解。”她開口:“我常祈禱,希望哪天能聽到那個人死了的消息。有些人死了才最好,死了就不會禍害別人,連累別人。前段時間看到新聞,那一刻我太高興,太快活,夢想成真,我趴在仲弘肩頭笑得眼淚都流出來。這本該是天大的好事,但那之後,我開始做夢,不由自己,整夜睡不好,鬼纏身那樣夢很多以前的事情。”她哼著笑一聲,充滿諷刺:“小時候我長得不好看,在學校被其他小孩欺負,那個人當時和我一般高,瘦得像隻猴子,卻愛強出頭,非要擋在我前麵和那群孩子打架。他哪裏打得過,每次都逃不了被揍一頓,真真蠢人,頭破了也要硬撐,不說疼,還買一把糖裝進口袋,從學校走回佘公山大屋的路上賄賂我,逼著我吃完,回到家就拉著我一起騙父親說是自己貪玩摔跤——他從來就沒變過,隻想著自己如何逞英雄,從不考慮別人。分化之後,不自量力與父親要求繼承權,將褚家弄得烏煙瘴氣,還差點搞砸我的婚事,太多次,所以他就算死了,我也早已決定不會難過。有什麽可以難過,為這種人不值得。我與他就算是同一天同一刻,從同一個母親身體出來,也注定我們不會是一樣的人。”言語激烈,褚薔急促地呼吸,撫著胸口才冷靜下來,恨恨道:“沒用的人一輩子都沒用。哪怕在誰都不知道第二性別的時候,他曾經試過去當一個好哥哥,也終究是失敗。他做不成任何事情,一個beta,能做成什麽事?我隻是覺得可笑,小時候他做的那些努力明明什麽都不是,根本不值一提,到頭來卻還是變成一股繩,纏著我,我做夢都是他問我為什麽吃了他的糖卻不肯替他說謊,他就是死了也不放過我。”她揚起下巴,將支票拍在褚易跟前,恢複那具高傲姿態:“你說得沒錯,這筆錢的確是做慈善,我在買我的心安理得。拿去還你的債,褚易,這樣我的債也算還清了。我不欠他,既然不欠,我就能繼續坦蕩恨他。我勸你也這麽做,恨,或者幹脆忘記,這樣晚上就不會被誰打擾驚醒,才能睡得好些。”再沒有第二句。褚薔不待褚易回答,昂首轉身走出門去。愛與恨泯滅風中,美杜莎卷發飄揚。——褚易將支票放進臥房抽屜。他與褚薔的交談私密,除了他們,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對方送來支票的事情。如果這張支票來得早些,早幾個月,他不會有片刻停留,他會立即去到高允哲麵前,用這片薄薄的紙換取自由,毫不眷戀地離開這個籠子。他伸手摸脖上頸環。自己與高允哲之間的合約非常清楚,還上這一千萬,隻要高允哲點一點頭,他們的關係就將告終。但問題是這張與自由等價的支票來得太遲,他不是之前的他了,唾手可得的東西就在眼前,褚易卻猶豫。天平兩端放上東西,他正在惴惴不安地等待哪一邊會沉下去。汪嫂在樓下喊,褚先生,東家回來了。慌忙將抽屜關上,褚易下樓。走樓梯時還在想東想西,沒注意最後一節台階踩空,差點摔下去,幸好正遇到高允哲進門,對方快兩步,走到樓梯下接住他。褚易撞到他懷中,alpha說:“你又在想什麽心事,都不好好看路。”他抬起頭?,定定看著對方:“在想你的事情。”不是謊話。汪嫂聽見忍不住笑了,快步離開將空間留給兩人。高允哲移開視線,他放開褚易,坐下後遞去幾本雜誌:“下周我有幾天空閑,你看想去哪裏,選好了我讓小周安排。”褚易翻了幾下,發現是旅遊雜誌,驚訝地問:“你想與我出去度假?”“不是你說在家無聊?”“我隻是隨口抱怨,出門太危險了,你把方宅搞得和個保險箱一樣,我哪裏敢提外出的要求。”高允哲皺眉:“那你是不想去?”褚易趕緊搖頭,他心中生出柔軟。高允哲還記得他說過的話。“我當然是想,隻要你——”他將嘴邊的‘允許’咽回去,換成另外兩個字:“陪我。”這說法讓高允哲的神情略有放鬆,他點一點褚易手中的雜誌,讓他選個目的地。世界各地的好風光躍然紙上,褚易卻沒有再看。其實哪裏都沒有關係。他合上,回答:“我想去個有海的地方。”第67章 海濱(1)十幾小時的飛機旅途讓褚易昏昏欲睡。下機時,迎麵而來的熱浪與空氣中的海水氣味才讓他終於產生一些離開三山的實感。比起故鄉,這裏陽光明媚,炎熱、幹燥,氣候與景觀無一相似。三山隻有一條梅江,沒有真的大海,所謂海灘無非是幾塊人工填出來的沙地。褚易望見遠處一片連天的半圓形藍色海灣,低頭看在飛機上拿到的宣傳手冊,上麵寫著:安達裏耶*,陸間海的藍寶石。當時他說想去個有海的地方,最終去哪裏還是高允哲做了決定。安達裏耶是t國最著名的海濱城市,在飛機上時褚易問過高允哲為什麽會選這裏,對方簡單回複說是小周推薦的,比較適合度假。新利和在當地有一筆高檔酒店生意,他們住的是靠近海灘附近的度假別墅,私密性極好,左右都看不見其他人。褚易不太習慣長途旅行造成的時差,整理完行李,一挨到床就忍不住閉上眼。再睜開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暗叫糟糕,趕緊下床。走了房間後,發現高允哲正在露台。alpha坐著,看向海平麵。入夜後,海上隻有幾艘漁船,顯出星星點點的光。高允哲見他醒了,將手邊一遝旅遊手冊遞給他:“這裏有幾條觀光路線,你明天可以選自己感興趣的去。”褚易沒有接,他問:“你不一起嗎?”“手頭還有些工作需要處理,我已經替你請了當地的向導,當然安保也會隨行。”“不用了。”褚易坐到他身邊。晚上海風十分涼爽,他展開手臂,癱在躺椅上吹風,“你不去我也不去,等你處理好工作再說吧。不是兩個人一起的話,度假沒有意義。”高允哲收回手冊。兩人陷入安靜,誰也沒再說話,都久久看海,仿佛那邊盡頭有什麽答案等著他們。“你喜歡大海嗎?”褚易突然問,“是我要求來有大海的地方,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不是特別喜歡。”高允哲回答。“為什麽?你害怕嗎?”高允哲視線不動,仍舊看向遠處:“不是,但它曾經帶走過一個朋友。”“哪個朋友?”“你為什麽對這些有興趣?”褚易側過身,老實回答他:“想多了解你一些不行嗎?”高允哲說:“將一個人了解徹底之後,或許會生出厭惡,有時不知道那麽多反而好些。”明明在很多方麵他們是最親近的關係,卻始終感覺相隔遙遠。褚易覺得自己有時就像個刺探敵情的探子,卻一點都不高明。他渴望窺探高允哲埋藏最深處的秘密,可對方忽近忽遠,即便偶爾抓住一片衣角,也很快從他手中溜走。“那你聽我說吧,我不怕你討厭我。”褚易蜷縮身體,抱住自己:“我還挺喜歡海的,但三山太小了,梅江不能算海,海要夠大,要無邊無盡才好看,就像我以前,”他頓一頓,“很多年前看過的那樣。”高允哲點一下頭:“的確,三山是太小了些。”“你也有這種感覺嗎?你知不知道,從地形上來說,三山其實是個圓圈。”褚易抬手比劃,“不管你往哪裏走,隻要走得久了,總會繞回圓點,所以不用害怕迷路。我試過,不過才走一個下午就放棄了。”“其實哪隻三山,這世界所有人事物都是一個圈,隻是起點與終點的距離太遠,很多時候都走不到。“他停下,看自己的手,“你之前是不是問過我為什麽會得那種病?我向來羨慕alpha與omega之間命運的連接。小時候去做激素檢測,一直以為自己是omega。等到十六歲分化,才知道老天原來很公平,我父母都是beta,後代是omega的幾率太小了,注定隻能做個beta,但我不願意承認,後來經曆了一些其他事情,等反應過來已經得上了依存症。病發……我記得是高中吧,那時不懂,和alpha朋友待在一起才感覺舒服,漸漸明白身體不對勁之後,有段時間我都不敢和alpha來往,怕別人瞧不起我。”刻意將最隱秘的部分省去,褚易不想讓自己聽上去顯得可憐。他已經不再想要高允哲的同情:“我們之前有次吵架,你還讓我去做手術呢,哈哈,哪有那麽容易的,那種手術的死……失敗率太高了。”alpha聽他敘述,默不作聲,很久之後才說:“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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